在她用最寻常的树枝打断了三个流民恶徒的腿后,便再没人敢对这
    个小疯子动手了。
    她坐在火堆边上,一双依然蒙着雾气的眼睛,以在旁人看来有些反应迟钝的样子盯着跳动的火光,度过了大象二年的元月月末。
    她不是在看火花。
    在突厥牙帐放的这一把火已经足够她欣赏了。
    她在看她面前跳出来的有个熟悉又陌生的界面。
    大概是因为和氏璧的异种真气让她现在存在某种阅读障碍,她发现自己不但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还不识字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寇仲和徐子陵给传染了,但她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两个名字。
    文化人戚寻直觉这是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提示。
    于是她揪了一长一短的两根草玩了个抓阄,最后点下了左边那个选项。
    【系统】【侠士请注意,入梦精英副本剩余时长1天23小时59分59秒,请在副本结束前离开副本世界。】
    【系统】【警告!检测到侠士处在混乱模式,请谨慎操作退出副本。】
    【系统】【提前结算入梦副本精英·天刀霸刀】
    【系统】【副本精英·天刀霸刀三个指定boss已击败,判定副本通关成功,副本通关经验在退出副本后正式结算。】
    【系统】【检测到当前世界存在锚点,是否选择支付双倍副本开启银两延长副本时间?】
    【是/否】
    她点下的自然是这个【是】字。
    戚寻看得到自己包裹里银两的变化。
    可是她这会儿又不识数,这个前后两万两的变化,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跟她整体而言依然庞大的银两存货相比实在是少得可怜。
    要知道她在闯到东突厥牙帐的时候还捞了一笔。
    当然若是她的脑子还是正常的情况下,她其实还应该考虑这个当前世界的锚点是不是代表着宋缺那里出现了什么情况,这怎么都该是个开始兴兵的状态,甚至极有可能是宋阀阀主的位置提前交托到了她的手上,才会出现这样的锚点定位。
    但她现在不想这个。
    她从自己灰斗篷底下这件蓝衣服的袖子里拖出了一条好长的长绫,栓在了两棵树之间,然后自己躺了上去。
    她觉得这样睡得有点不舒服,但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情况才对。
    不过反正在她经络之间依然在冲撞对峙的两三股真气依然在斗殴,让她在看似与寻常人差不多的皮囊之下遭受着的是尤其可怕的折磨,她总归也是睡不着的。
    她只是仰躺着,双手搁在头下,看着林木缝隙之上的夜空。
    她有点奇怪为什么别人都需要吃东西她却好像并不需要,她也暂时性地不需要睡眠。
    在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蹦跶过了一个“穷游”的词后,戚寻又自己本能地将这个说法给否定了。
    她更像是个漂泊不定的旅人,继续着从北到南的旅程。
    当然她遇到的人也都挺奇怪的。
    比如说她遇到了个开道观的道士,抓了一堆难民要拜入他的什么老君观,戚寻瞧着对方也不那么像是个好东西,干脆用他的剑给他开了个瓢。
    她凭借着本能又在这个道观里找到了一册书卷,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的指引,在做完这一切后她握着树枝,在道观前的空地上写下了几个她自己都不认得的字。
    “……”收到消息赶来的祝玉妍和席应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他们的这位圣君好像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了。
    的确是圣君而不只是戚姑娘。
    几日前,向雨田自关外而来,找上了他们两个。
    他们起先还以为这是向雨田要来给他的徒弟报仇,这严阵以待的姿势都摆好了,却听他说的是他已
    经将邪极宗圣物邪帝舍利交给了戚寻,这便算是他们邪极宗对这位圣君的认可了。
    此外,魔相宗相助突厥,不从圣君敕令,继承人已经被圣君所杀,身在长安的长孙晟也已经被他警告过了。
    那么现在唯一还不曾跟戚寻打过照面的便是真传道。
    辟尘的确跟祝玉妍之间存在合作关系,但他私底下也说了,要让他承认一个甚至年岁比他还小的圣君,实在是让他很觉得心中不痛快,干脆摆出了个冷态度。
    瞧瞧戚寻都给席应派出了这么多任务了,就连安隆也领了个差事,按理来说,若是辟尘真有投效的心思,早在他去长安城中看个热闹的时候便可以上门来了。
    不过现在倒是不必上门了。
    他处事无端,借着战乱弄出这种采阴补阳的操作,直接被戚寻给打上门去剿灭了个干净。
    这老君观的地面上留下的字迹,席应还是认得出来的确是出自戚寻手笔的,只是……
    “只是圣君为何要留下到此一游这样的字样?”席应忍不住问道。
    在这四个字后面还跟上了一个笑脸的符号。
    “可能这是对我们的警告?”祝玉妍也吃不准戚寻到底是个想法。
    祝玉妍又不知道戚寻的精神状态。
    就连向雨田也找不到她的踪迹,祝玉妍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们获知的消息只是戚寻这出关找武尊毕玄打架的举动,最后变成了把东突厥一分为二驱逐,听上去实在有一种让人心生敬怖之感。
    魔门能有这样一位邪帝,也算是一件幸事,可如此一来,要想看透她的意图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我最近也没犯事啊……”席应抓了抓头发,颇有些无奈,“何况现在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自从半月前宇文赟忽然病重,长安城便自己乱成了一锅粥,三日前尉迟将军以清君侧名义起兵,以宇文亮宇文温父子为内应,和南陈联手拔掉了韦孝宽这支队伍后西进,宋少主领兵北上扼断了南陈回归之路,这些个事情都没超出圣君的预估,我们也就当当那位狄先生和宋少主之间的情报沟通渠道而已,还能多做点什么?”
    “总不能让我席应上场打仗去吧?”
    “你现在不应该叫他宋少主,应该叫他宋阀主了。”祝玉妍纠正了一下席应的说辞。
    宋缺返回岭南说服父亲出兵并没有面临多大的困难,宋缺头一次出来在江湖上走动,事实上宋阀也不是对他的行动轨迹一无所知。
    长安城中的种种变化也并非没有传递到宋阀手中。
    虽然若不是宋缺回返宋氏山城后提及此事与他与戚寻相关,宋阀中人也只以为这只是长安城中门阀世家和宇文氏之间的争斗而已,但这倒也并不妨碍他们在此前便已经做出了判断,若是宋阀要出兵,眼下的确是个好时机。
    当然也全看宋阀到底有没有这个野心。
    宋缺或许是并没有太重的野心的。
    他将自己的太多情绪分给了刀道,这件事宋阀上下都清楚,即便是经过了在外边的一番走动,这种意图有朝一日以刀法叩问天道的想法依然未变,也在宋缺和父亲的谈话中被他如实地说了出来,但他也将自己不愿再看到百姓流离受苦的想法说了出来。
    宋阀主并没有对他这个听上去很不像是个合格帝王的说法表示什么反对,他只是拍了拍这个长子的肩膀,让他若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
    为了统领俚僚联军和宋家军北上的行动得以顺势展开,宋缺更是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宋阀阀主的位置。
    在尉迟迥大军西行奇袭长安之时,宋缺领兵同步直扑建康,才啃下了韦孝宽这个硬骨头回兵的南陈猝不及防,只能让这场长江边上的交战打响了俚僚联军的威名。
    再一次见到宋缺,
    无论是先前寄希望于他救人的陈顼还是的确被宋缺从宇文阀地牢里捞出来的吴明彻,都有种仿佛不认识他了的错觉。
    但无论如何,南陈败局已定,更有位列四大圣僧之一的天台宗智慧大师协助宋缺完成了建康城中的安抚工作。
    宋阀中有基建天赋的人才也不在少数,要知道民族关系一向是有些不好相处的,宋阀身在岭南之地却能统领俚僚联军,本身便有与多方打交道的经验了。
    宋缺的胞弟宋智更是在建康崭露头角,将建康治下才掀起来的一点矛头又给压了下去。
    当然更让陈顼觉得自己打从一开始便失策了的,是他眼见那位魔门天莲宗宗主也同样站在了宋缺的这边。
    如果戚寻在这里,说不定会很是理直气壮地表示,这好歹还是给了吴明彻一个正面击败韦孝宽的机会。
    但宋缺实在是个厚道人,他只是将南陈皇室给送去了岭南外海,那片在他出征之前便已经扫平了的南海派的地盘上,而后便全力投入了整军预备北伐的事业中。
    建康已下,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宋阀是实在没有必要继续顶着宋阀的名头的。
    于是正在大象二年的五月,尉迟迥兵临长安城下的同时,一条消息也通过魔门的眼线在长安城中传开。
    宋缺跨长江收拢江淮,联手掌控冀、瀛二州的狄飞惊夺下了尉迟迥的半边地盘,与相州守将隔黄河对峙,而后建国。
    绝大多数朝代都不像是南陈一样这么不讲究,姓氏和国号相同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宋阀自然也不例外。
    即便戚寻并没有提出什么建议,或许是因为某种宿命一样的关系,宋缺打出来的旗帜,正是一个唐字。
    尤楚红等人纵然在此时意识到,宋缺此前在长安城中的表现和他此时拿出的行动力截然有别,此前他们只怕是都被骗了。而魔门陆续投效宋阀门下更是让他们有些猜测,从宇文伤宇文化及到独孤峰之死,都很可能只是宋阀这崛起一战中的垫脚石。
    但现在折返回去说这些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了!
    自从戚寻和宋缺离开长安城的五个月间,此地暗潮汹涌的争斗之下早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门阀之间的互相攀咬,利用宇文赟当做这个铲除对手的快刀,甚至是有些摆到了台面上来的暗杀,都让双方之间的仇怨已经到了完全不可能有所和缓的地步。
    而此时宇文赟已然病危,或许下一刻便会魂归九天,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宇文阐偏偏还只有八岁,是个随时都可以被摄政之人拿捏住的年纪,最要命的是——
    尉迟迥领兵已到。
    他当然也听到了在冀州发生的动乱,但他毕竟在跟长安城的兵力对抗中占据着明显的优势。
    先拿下长安,再回头对付宋缺和狄飞惊不迟。
    只要手握关中,他便是暂时损失了两州之地又如何?
    但他又怎么会知道,与相州隔黄河而望的冀州压阵河边的时候,一道不知道从何处扫来的剑光将河面劈开了一条通道,在这如有天助的奇景中,飞快过河的宋家军兵至相州州城之下,破开了尉迟迥留在身后的防备屏障。
    戚寻抱着剑和宋缺遥遥对视。
    她依然身着冬日的那件麻布灰袍,手中抱着金虹剑。
    和氏璧残存的灵光笼罩在她的剑上指尖,以及一双眼睛里的浓雾深处,但她行游至今依然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也就自然不知道那个领军的将军是什么人。
    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如今更进一层的剑术和她这操纵水浪的本事,能让她做出这种举动,也能让她淤积在经脉之中的真元再行疏导出去一部分。
    她也应该出这一剑。
    在看到那片黑红二色的浪潮朝着相州州城卷去的时候,戚寻收回了手,消失在了林
    木之间。
    宋缺皱着眉头朝着戚寻消失的方向看去。
    他直觉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
    他虽然跟戚寻相处的时日算不上特别多,却也看得出来她其实有点喜欢讲究排场的毛病,可今日他见到的戚寻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像是个身怀异能的乞丐流民一般,很有一种落魄之相。
    但他如今既然统兵,便绝不能毫无顾忌地掉头朝着那个地方追出去。
    他不能,狄飞惊也不能。
    黄河一过,相州已下,他们之后便要面临继续往西推进的重要计划,这不是一个可以凭靠先前的神兵天降而快速达成的目标。
    在他们身上背负的不只是希望,还有不知道多少人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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