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现在被押送到了北周境内的大将军,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没能陷入沉梦之中,也正在此时,他听到了屋中两声奇怪的响动。
    出身军旅行伍的过去,让他在听到这样本不该出现在屋中的响动的第一时间就坐了起来。
    但有个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黑暗之中的数点风声掠起,下一刻,这间屋子里的烛火便被人以指风激起。
    烛光并没有让原本守在外面的侍从发觉屋中的不对劲,冲进来看看陛下的安危,只是让他看清了来人而已。
    陈顼死死地攥紧了被褥,才没让自己几乎倒抽一口冷气的状态发出声音来。
    他看到了一只毛色如雪的白虎。
    这只白虎再如何看起来温顺,也不能改变它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被火光染成了绯红色,活像是在里面孕育着一种要将他吞吃入肚的情绪。
    “我想我应该不是来让陛下欣赏白虎奇珍的?”
    这话一出,陈顼才收回了警觉盯住那只白虎的心思,看向了已经从虎背上跳下来的狐裘女子。
    在这张看起来太过稚气的脸上,没有一点因为擅闯禁宫可能招来祸端的恐惧。
    但也无怪对方有这样的底气,陈顼毫不怀疑,若不是对方有意发出了一点响动,他或许等到脖颈和头颅分开的时候都不会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好在……好在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对他动刀的兴趣。
    “阁下是什么人?”陈顼见惯了风雨,忽然被人闯入,还是这样一个奇特的组合闯入的确让他心中惊动,但并不影响他很快平复了情绪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戚寻对自己用老虎吓人反正是没有一点负罪感的,她甚至格外悠闲地找了个座位坐下,那头在陈顼看来格外凶狠的白虎像是一头大猫一样窝在了她的一侧,这才回答道:“我来自神水宫,你或许没听过这个名字,因为神水宫在岭南之南的海上。”
    陈顼的确没听过这个名号。
    但戚寻的后半句话让他顿时顾不上思考这个了,在夜风拍打窗棂的声响中,她以异常平静的语调说道:“
    我刚出神水宫来外边闯荡,想着总要做成一件大事的。我将近来听到的诸多消息都过了一遍后找到了个我能做的。”
    “我想去将吴明彻将军救回来,您看如何?”
    陈顼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但在站在冰凉的地面上的时候,他又陡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多少是有点失态。
    他重新坐了回去。
    在这个披衣而坐的动作中,陈顼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戚寻的脸上,试图从这里看出她到底在说一句真话还是假话,可惜让他失望的是,对方的养气功夫显然跟她的武功一样出彩,起码在被一位年近五十戎马倥偬的帝王面前,她的神情中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反而是他下意识的举动暴露了更多的信息,比如说他实在是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轻。
    不过他并没有说同意或者不同意这样直白的评判,而是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陈顼从侄子的手中夺过皇位,信奉的从来都是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只听过岭南之南有个南海派,却没听过还有什么神水宫是个事实。
    但既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一只白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入了皇宫,就足以证明她的本事。
    她说的替他往长安一行救出吴明彻吴将军的说法,也的确让陈顼无比心动。
    要知道在陈顼于太建五年提出北伐想法后,这位用兵如神、绝擅水攻的老将军是唯一一个敢于在台面上支持他北伐的人。
    彭城淮口之战,吴明彻被俘送往长安并不只是对陈顼来说北伐失败,更是在他的军事集团中少了个尤其关键的可用之人。
    但长安如今在北周的手里,吴明彻周围的看守必然严明,戚寻与他陈顼之间此前没有半分交情,为何非要帮他这么个大忙?
    他会有所警惕实在是太过正常的反应。
    宫室的烛光之中,身披狐裘,一手搭在与她同行而来的白虎身上的少女抬眸间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笑意,“我需要您替我找到一个同去的帮手,救人,我比您在行,找人,您比我在行,而这个人,也只有您有机会说动。”
    陈顼坐直了身子,一派洗耳恭听的模样。
    戚寻继续说道:“这个人,是岭南宋阀的大公子宋缺。”
    岭南太大,找人不便,让陈顼去请人就要方便得多了,也能最大限度地在戚寻节省找人时间的基础上,说不定还顺带有了往北方一行的出差经费。
    为何陈顼可以做这件事也不难解释。
    宋缺初出茅庐和后来起兵支持寇仲的时候,有一个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只支持汉统,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有鲜卑血统的隋朝从未低头过。他对纯正汉族血统的统治者更是抱有一种纯天然的好感度。
    反正不是替对方去做平定天下这样的事情,只是用帮忙救人当做一个出山的历练总是没问题的。
    而在戚寻面前的陈宣帝出身吴兴长城。
    嗯……换个说法吧,这是个浙江人。
    第120章 问道宗师 02
    浙江人, 怎么说呢……
    匈奴、鲜卑、羯、羌、氐五胡乱华期间,所建立的诸如前燕、后赵、北魏等一众政权,几乎都活跃在黄河流域。
    相比之下长江以南, 尤其是吴越之地, 到再往南的岭南地区, 基本不存在像是北周以及此后的隋唐统治者,与鲜卑氏族联姻的情况。
    宋缺支持汉统的固执立场让他倘若要做个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 在北周和南陈之间做出个选择——
    必定还是南陈。
    何况如今的南陈还不是昏聩的陈叔宝当政,而是陈顼。
    当然了,如今的宋缺也不是将近四十年后相助少帅军对敌李唐,而是个怀着天下刀客最羡慕的绝顶天赋,刚离开岭南宋阀出来闯荡江湖的青年。
    他今年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岭南这种地方, 在宋悲风退居后开始就对周边的部落进行归并统治,到如今除了海南岛上的南海派因为“南海仙翁”晁公错的存在,对宋阀还多有不服之外, 俚僚番禺众族对雷厉风行的宋阀大多臣服。
    宋缺自少年时期起随同宋家军左右征讨,也早坐稳了宋阀下一代阀主的位置。
    加上他这趟出来前,又有他那位素来以心计见长的二弟宋智替他看顾后方, 倒也不担心会有人趁机作乱。
    他也当然是出来做正事的,而不是出来游山玩水。
    他离开宋阀所居的宋家山城北上, 只一人一刀一马而已,背后却背着个分量不小的包袱, 在包袱中装着的乃是岭南的翡翠明珠犀象以及其他土产。
    他北上之前与父亲以及二弟商议, 俚僚各族如今屈服于宋家军的威名,但随着中原战火迟早过长江天险烧到他们岭南来, 只有武力镇压绝非长久之策, 若是有机会的话, 还是该当试试动之以利。
    宋智有意拓展海运和南方水系运输的路子,宋缺便出来瞧瞧如今中原有没有个门路。
    当然他此行更大的目的,还是见一见中原的各家高手!
    宋缺早将魔门白道的高手名录倒背如流,更知道自己虽然在刀法上的确天资甚高,但武道一途,从来都不是闭门造车便能登顶的,他也只有以人试刀,以己试刀,才能知道自己刚摸索出了个雏形的天刀八诀到底应该往何处长进。
    岭南的铁器锻造水平在去年又有了长进,所以他此番带出来的刀也是一把与他一样头一次在江湖上露面的长刀。
    在他策马而行的时候,这把刀被他从刀鞘中顺势拔出一观,薄如蝉翼的刀刃上一层晶莹的蓝芒便仿佛划开了这阴沉的天色,闪过一片水光云影。
    宋缺大觉满意,他此时纵然没有对手在前,也完全可以想象以这把刀施展出石上流泉会是何等风采。
    他的第一个目标,正是近年来魔门中声名正盛,甚至一度压过了祝玉妍的霸刀岳山!
    然而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点奇怪的动静。
    在他勒马止步的时候,正见到两人并骑而行,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朝着他策马奔来。
    在这一个照面之间,足够让宋缺判断出来人并非是他的宋氏族人,更不是岭南俚僚众人。
    他直觉有什么超出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在两人走到近处的时候,翻身下马对着他拱手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官家(*)有请。”
    宋缺按刀不语,打量了一番两人的衣着。
    如今能被称为官家的只有两人,北周宇文阐,南陈陈顼。
    这两人身着南人服饰且并无佩饰错漏之处,显然不是为了混在南边不被人觉得是异端才换上了这样打扮的北人,那么被他们称呼为官家的是好像也就不难猜测了——
    只能是陈顼。
    想
    到这里宋缺将手中的刀按了回去。
    岭南北接南陈,他原本就有意看看这位皇帝的本事和对宋阀的态度,他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抢先一步来跟他接触,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与他原本的目的算不上冲突。
    他也自负以自己的本事绝无可能会在南陈这里出事,那么顺着他们的意思往建康先走一趟倒也无妨。
    只是宋缺万没有想到的是,想到找上他的并不是陈顼,而是一位在他们宋阀的情报网络上,此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的姑娘。
    他先见到的也不是陈顼,而是这位始作俑者。
    他们此时会面的地点并没有设在建康皇城之中,只放在城中一处别院里。
    宋缺面容沉静地穿过冬日清寒寥落的花圃,踏入了厅堂,也见到了这位让他颇觉意外的姑娘。
    若是要让宋缺用四个字来概括见到戚寻时候的想法,大概也只有四个字。
    她不简单。
    这不是一个因为好奇之类的理由要见他的人。
    明玉功九层破境后依然在日后的指点下增长的内功,让戚寻此刻在宋缺看来说是内功深不可测也不为过,这也绝不是一个能在二十以内的年纪能够达到的功力水准。
    更让宋缺确信他对戚寻的实力判断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的是,此时凛冬的寒意被隔断在门户之外,屋中点着的炭盆烧灼着明灭的火星,也散发着一种让人觉得燥热的温度,可这个姑娘看似无害,只是在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身侧大猫被她打了个蝴蝶结的毛发,在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神情里拍了拍它的脑袋,身上却藏着一种含而不露的霜冻之意。
    宋缺此前从未踏出过岭南,在征讨俚僚部族的时候他也难免跟山中走兽相处,这些动物的直觉是最为敏锐的。
    “姑娘为何着人候在我的必经之路上?”宋缺并没怀疑对方是借用了官家的名头将他请来的。
    在踏入建康城的时候他便看到了守城的兵将和他的两个领路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在被人领到这个别院之前,那两人也给他看了他们身上携带着的腰牌,在这间别院中的摆设里以他的眼界也不难看出的确有些逾制之物。
    “必经之路还是偶遇我可不清楚,”戚寻朝着宋缺看过来回道:“我只知道我将找人的任务交给了旁人,现在他们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抬眸一笑,“宋公子请坐吧。”
    或许是因为120级副本的设定是【副本boss不限击败或击杀】,站在她面前的宋缺并不是个红名显示,这很大程度上让戚寻稍微收拢了一点在看到宋缺的时候动手的心思,也让她在撸猫的同时分出了一点欣赏美色的心情。
    那些个与宋缺几乎同时期开始在江湖上行走的武林同道,再如何嫉妒这位刀客奇才都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当得起长相“绝顶英俊”四个字。
    四十年后寇仲和宋缺碰面的时候也说那实在是一张没有半分瑕疵的面容。
    但他倒是不像后来两鬓微霜的时候还有一种忧郁的学者气度,在他那双浓中见清的眉锋之下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里,更为清晰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少年人的傲然和他的门阀贵胄之气。
    看着就挺养眼的。
    戚寻又忍不住将他的脸和此时同样站在屋中的狄飞惊的脸对比了一番,这两张同样都是“一见就知道是xxx”的脸,一个更倾向于阴柔秀美,一个则是英武俊俏些,还是不大一样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可以靠脸吃饭,也不失为一种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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