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小孩却像个小刺猬一般竖起尖刺,任谁靠近都要被扎得头破血流。
    那样一个孩子,独自一个人居住在冷宫被所有人遗忘,或许也会在某个下着雨的夜晚悄然死去,都不会有人知道。
    慕以蹲下身,罗伞几乎将陆离整个人罩住,自己却暴露在外,可是雨滴却自行避开了青年,唯独只有长睫沾湿了水汽,愈发显得那双眼睛温柔无比。
    年仅七八岁的陆离只是黑沉着一双稚嫩的眼眸,不说话不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像是想要将灵魂都给看透!
    有一瞬间,慕以竟以为眼前的小孩,已经恢复了记忆。
    第141章 神岄(4)
    陆离只是盯着眼前的慕以并不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因为冷风的缘故,变得苍白的唇色,像是单纯的好奇伸出手碰上了慕以的唇。
    站在一旁的侍从拿着伞的手抖了抖,刚想出声提醒七皇子殿下, 不要妄自触碰大人, 却见蹲下身的慕以一动不动, 没有丝毫被冒犯到的不高兴, 甚至还把脸往小孩的手里埋了埋,眼眸低垂,一副顺从的模样。
    侍从来到国师府已经半月,最常见到的便是国师伏于案桌上批改公文的样子, 对方不说话时,便真像是一副活过来的画,出尘气质宛若堕入凡尘的谪仙,只可远观不可近看, 又哪里看过国师眼前这副模样。
    侍从第一眼看过去, 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随即低下头去, 尽职尽责的打着伞,不敢在去看眼前这副画面。
    温暖的触感碰上指尖,陆离反射性的将手指一缩,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面发出:“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双眼睛带着不属于孩童的黑沉,毫无情感起伏,甚至连近在眼前的青年的身影都未曾倒映在里面。
    他歪了歪头, 没有疑问, 语气平淡的只想要从慕以这里得到答案。
    会有什么企图, 又为何要救他。
    昏迷半月的小孩一醒来便是眼前冰冷的模样,慕以撑着伞站起了身,随后俯身将半身都淋湿的人抱在怀中。
    七八岁的小孩骨骼只有五六岁的模样,身上也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肉,慕以一手抱着人,一手撑着伞,就这样向着国师府走去。
    他扬眸浅笑,看着陆离微愣的样子,抿了抿唇道:“只是看见你便救下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唇瓣微抿染上了浅淡的红色,就像是陆离在冷宫的院中看到的唯一一抹颜色,那是一棵早已经枯死的桃花树,却在今年春天,枝头开出了一朵花苞。
    幼小的陆离像是懵懂初生的小兽,对着外界的事物带着好奇心,最开始便会对着浅粉色的花苞发呆,而后花苞开放,他就在雨夜整夜不睡觉,只为了替那一朵桃花挡雨,可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那朵桃花也终归是凋谢了。
    他站在衰败的院中,看着凋落在地面上的花瓣发呆,他不明白,为何他好好护着的东西,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陆离独自在深宫中长大,从未有人教过他,他不知道那种情感名为喜欢和伤心,只觉得那抹颜色很好看,但却又很快的消失了。
    但这次,陆离却又在不属于春天的季节,再次看到了这抹颜色,他不免看呆了。
    九十九步阶梯,侍从打着伞喘着粗气,慕以却早已经将人带回了房间,将陆离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这过程中小孩就一直呆呆的盯着他看。
    慕以假装没有看见,伸出手在陆离额间探了探,发现还是有些发热,这半月以来他一直亲自给陆离喂汤药,昏迷中的人咬紧牙关不肯喝,他便用灵力一丝一丝的灌下去,这才勉强把烧退了下去。
    他不喜唤侍从,除了府中一些杂事,其他都是亲力亲为,包括煎药这件事。
    如今还是有些发热,慕以起身便想去将温着的汤药端过来让陆离喝下,不巧的是,姗姗来迟的侍从站在门外,说是有客人前来拜访。
    慕以摸了摸陆离的发顶,起身准备离开,路过窗边的案桌上时,打着盹的白酒喵呜一声,慕以走了过去,将迷迷糊糊的白酒抱下放在地面,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一本正经道:“帮我照顾好他,不多时我便会回来。”
    白酒喵呜一声,白色的尾巴缠了缠青年如玉的手腕,随即又松开。
    慕以放心的同着等候在门外的侍从离开了。
    被慕以这一折腾,白酒也没有了睡意,它迈着小步子走到陆离身边去,从下往上的打量着小世界中任务目标的本体,只觉得任务目标此时虽然是缩小版的,但是却还是同着小世界当中一样,身上带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慕以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面,陆离也就随之收回了视线,他盯着虚无的空气出神了一会,听见细小的喵咪呼噜声,便看到了蹲坐在自己面前白猫。
    白猫浑身通体雪白,额间一抹蓝色毛发,愈发显得金贵精致,那双猫瞳是浅浅的蓝色,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陆离,尾巴摇晃,是一只极为通人性的猫咪。
    这样的灵物,应该是极为讨人欢喜的。
    陆离这样想着,看着地面上的白猫,忽而又看向那摇晃着的尾巴。
    刚才这条尾巴,缠着那个人的手腕,带着十足的亲昵感,不知道为何,陆离心中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只觉得那不断摇晃着的东西格外的碍眼。
    蹲在地面上的白酒好好听着自家宿主的话,看着任务目标,可是不知道为何看着看着,尾巴突然变得凉飕飕了起来,它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对上陆离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吓得瞳孔显露出戒备攻击的竖条状,就连浑身的毛也都受了刺激,全都炸了起来。
    白酒喵呜一声,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般,一股脑钻进了黑暗的角落里躲了起来,尾巴颤巍巍的藏在小肚子下面,也不摇晃了,整个喵咪都缩成了一个白色的小团子。
    有惊无险保住尾巴的白酒:呜呜呜呜,果然任务目标什么的,是最吓人的了…
    —
    等到慕以走过去时,一身着蓝色官服的人早已经在殿外等候着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王云安转过身来,看到慕以的那一瞬间惊诧的瞪大眼睛,随即忙不迭的跪下请安。
    “钦天监副官王云安,见过大人。”
    那晚天降雷罚,劈倒宫殿,他也侥幸的逃过了这一劫难,后又被妻子知晓,足足在家禁足了半月,这才有机会偷偷跑了出来。
    王云安做了一个三叩首的大礼,慕以往一旁站了站,躲过了这一礼,出声让对方起身。
    王云安神色恭敬,看着同钦天监那副画中如出一辙的青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钦天监始于开国国师,国师的画像不止在皇氏祖先祠堂中,在钦天监中也有一副。
    探取天象,预测未来,钦天监一氏,源于国师,眼前这一场景在他心中,就如同徒孙瞧见了开山师祖,此等机缘,激动的一向知礼的人连说话都结巴了。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王云安将自己所占卜的天象说了出来:“微臣夜观天象所得,国运破损,江山破碎,一副死局。”
    “大人!”他问道:“是否如同天象中所说,届时周朝灭亡,死局无解…”
    细听,那声音都带着颤抖。
    没错,天运被其窥探,在十多年后的周朝确实如同王云安口中所说,生灵涂炭。
    经载万世的周朝灭亡,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连同那少年君主。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每天只更新两千+,有时间会多更一点的(扑腾扑腾)
    第142章 神岄(5)
    慕以没有出声, 王云安在良久的沉默之中灰沉着脸低下头,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钦天监十卦之中,九卦言之八九不离十,所以在探知天象之后, 王云安才会拼着冒着被砍头的大罪, 前去圣颜面前大声喧哗, 即使有那么一点可能, 也希望能得到皇帝的重视。
    同行的官员都说他疯了,疯疯癫癫就连性命也不顾。
    “当真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王云安往后踉跄了几步,抬起头来失魂落魄道,深秋的冷雨打在他的官袍上, 落下一大片的水渍,可是对方却丝毫没有发现,只是内心煎熬的等着最后一个答案。
    窥探天象,本就折损寿命, 更何况以此形式向神明寻求答案, 无论如何, 慕以都不可能亲口说出答案。
    慕以看着不断从屋檐上的雨滴, 枯黄的树叶带着雨水慢慢飘落在他脚边,他似在看那屋外的雨水,又像是隔着那层雨雾在看其它虚无缥缈的东西。
    良久,站在青年身边的王云安听见那人道:
    “死局何惧,逆天改命又有何不可为。”
    逆天改命这四个字,说出来轻巧,可王云安知道, 从婴孩出生啼哭的那一瞬间开始, 所有的气运都是注定好了的。
    就如同花朵凋谢, 四季交替,国家覆灭,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几千年来,尚未有人如此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逆天改命,天道不公,人类的力量又有多渺小,如何能与天道命运抗衡。
    可在那一瞬间,王云安站在原地,竟被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盛朝再现,他白发苍苍,膝下子孙成群时,也依旧忘不了他乱世漂泊官场时,曾在一场瓢泼的秋雨中求见国师,那雨幕之下的一席谈话,记忆中仿佛带着秋风徐徐吹来,白发的王云安躺在躺椅上,笑眯眯的对着眼前缠着他讲故事的儿孙们道:“也许大人,当真是从天上而来,下凡来解救苦难人世的神明吧…”
    这场秋雨足足下了十天才堪堪停下,雨停,宫中皇帝的伤势也慢慢好转了起来。
    宫殿被劈倒的时候,帝王阴差阳错的躲在了木床之下,这才幸免于难,逃过了一劫,只不过脑袋在躲藏的途中被碰撞到,足足昏迷了半月有余,而那妃子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当场被压在乱石之下,死状不堪入目。
    一醒来发现大权不保的皇帝焦急的按耐不住了动作,不过醒了才寥寥几天,便开始作妖,就今日,身在国师府批折子的慕以便收到了皇宫的柬函。
    烂摊子太多,慕以每日都忙到很晚才去歇息,世界压制,虽然驱使灵力不受影响,但是身体却变得极为虚弱,身姿疏离浅薄,清冷中还带着浅浅的病气。
    让人看着倒像是哪家身子骨不好的小公子,褪去出尘的气质,添上了几分烟火气息。
    今日天气正好,屋中木窗大开,细碎的阳光洒了进来,驱褪了连日阴雨天气带来的潮湿感。
    白酒在案桌的一角晒着身上的毛发,整只喵蓬蓬松松懒洋洋的瘫成一张猫饼。
    骤然,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原本躺在那里白酒喵呜一声弹了起来,从大开的窗户跳到了外面的廊道上,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慕以正疑惑为何白酒有这么大的动静和反应,便看见一大清早没有见到人影的陆离走了进来,一双手血糊糊的,身上还沾染着一大股难闻的腥味。
    慕以当即变了脸色,连白酒踢乱的奏折也不打算捡起来,一脚踩在上面,走到了陆离面前。
    “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慕以伸手过去就要扯过陆离那双血糊糊的小手,却不想眼前的人直直往后退了两步,不让慕以碰他。
    那一双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陆离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了慕以。
    那是一条被穿破肚子的鱼,鱼脑袋一团血肉模糊,只剩下嘴巴还长得大大的。
    慕以愣愣的将那条鱼接了过来,白皙如玉的手瞬间糊上两个血印子。
    慕以:“这是你捉的?”
    陆离点点头,注视着青年:“给你,吃。”
    鱼的样子虽然惨不忍睹,但是在深宫之中,独自一人的陆离,对于他来说,皇宫里面的池塘是唯一可以捉到这东西的地方,也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吃的东西。
    他潜意识的以为这是好的东西,所以看着国师府中池塘的鱼,便捉过来想送给青年。
    只不过削尖的竹棍上还带着血,陆离没想到会弄脏那只手,僵硬着动作想去擦干净,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小手也是脏兮兮的,结果把青年的手越弄越脏。
    慕以看着不知所措的陆离,笑着牵着对方的手走进了小厨房,因着这些时日熬药,小厨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水从竹节中流下,慕以先打水给脏兮兮的小孩洗了个手,将人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这才束好尚且有些宽大的衣袍,利落的处理起鱼来。
    那鱼头血糊糊的 ,一看便知道竹竿挥舞的力道之大,悄咪咪跟过来的白酒尾巴抖了抖,想着等会要找一个绝佳的机会提醒一下被蒙在鼓里的宿主,让他知道目标人物的危险性,可是机会没找到,反倒被小厨房里面传出来的味道勾的神魂颠倒,馋虫一起,什么事情都抛之脑后去了。
    这鱼足足有这两斤重,是可以吃的品种,慕以将其处理好,下油将鱼煎至金黄,放下许些辣子,做成了一道麻辣鱼,因着考虑小孩的胃脆弱,味道也没有放的太重,香气飘荡,就连坐在一旁的陆离也时不时的探过头来。
    鱼就在一旁闷着,用着小厨房一旁的板栗蒸的米饭也差不多好了,香气飘飘悠悠的飘荡在外面去,就连躲在暗处的白酒都探出了小猫脑袋,往小厨房里面看。
    焖好了米饭,鱼肉也入了味,慕以盛了两个碗,其中一个用热水涮了油,放在了早已经馋的直流口水的白酒面前,这会就连前段时间觊觎他尾巴的陆离也不害怕了,小脑袋埋在碗里吃的正欢。
    陆离看了两眼收回了目光,看向对面挽起袖子,将身后的黑发束起的慕以。
    他没动面前的板栗饭,看着慕以面前空荡荡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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