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里如今就是她独当一面,新式连珠火铳的研究正在紧要关头,她不熬,谁能帮她?”敏若无奈摇摇头。
    当下,在这种热武器上有天赋的人实在难寻,几乎称得上是万里挑一,舒窈留心了数年,除一开始凭各处游走的底子从各个工坊挖来几个人之外,就没能再物色到一个足够独当一面的好手了。
    何况大清也不是只有舒窈那一座火器工坊,康熙习惯了不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萝卜坑里,虽然论天资和成果,舒窈都一骑绝尘,他还是没有停止对其他火器工坊的扶持。
    在这种情况下,人才和资源自然都是各凭本事来抢,在抢占资源上,舒窈一个能打俩,但她到底分身乏术,兼顾研究和维持火器工坊运行,就没有太多留神新人才的心力了。
    法喀能帮她留意,到底不是行内人,也无法一步到位。
    舒窈是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拆成十个人来用。她平时看起来活泼洒脱,其实对内也颇有些报喜不报忧的行事风格,她说有半个月未能好眠,是知道说得少了瞒不住敏若,但她实际上连轴转的时间绝对不仅是半个月了。
    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敏若微微蹙起眉,安儿小声道:“回头去舅母那吹吹风,让舅母时常去盯着舒窈休息。”
    这法子治标不治本,海藿娜知道舒窈办得是要紧事,不会过于逼迫舒窈,盯着舒窈日日按时入睡,顶多补汤连着灌、偶尔押着舒窈好好休息一夜。
    这些都于事无补。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人手不够。
    敏若皱了皱眉,但要她将有些地方的人手调出来塞到明面上大清的火器作坊里,风险太高。
    安儿见她皱眉,安慰道:“好在也就是这一阵,不是都到紧要关头了吗?等熬过去这一关,舒窈就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敏若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希望舒窈快点将手中的难题结束了。
    今日她能抽出时间来入宫,心情又明显不错,想来是已经克服了难关。等到如今手头这件事结束,成果摆出来,她正经可以休息一段时日。
    “好了,不说这个了。”敏若看向芽芽,道:“不如今儿你再住一晚,明日果脯做好了,你顺便提出去,送到你十二姑姑府上,然后再回府。”
    芽芽不假思索地点头,道:“都听玛嬷的!”
    安儿在旁幽怨道:“我是看出来了,你真是半点都不想家里啊。可你弟弟想你想得食不下咽,芽芽,咱们得顾家啊!”
    阿玛来救你于水火之中,你怎么还不领情呢?学习快乐吗?那玩意怎么可能快乐!
    芽芽安抚安儿道:“女儿再陪玛嬷一日,明儿就出宫。弘杳想女儿想得食不下咽?”
    她忍笑道:“那女儿回去可得问问他了,既然他食不下咽,女儿也不必特地带蟹粉酥回去给他。”
    安儿又忙道:“阿玛,是阿玛食不下咽。”
    若叫弘杳知道他弄没了他的蟹粉酥,不定还要怎么闹呢。
    看着笑眯眯,一副乖巧沉静模样的女儿,安儿长吁短叹,到底忍不住屈指轻轻敲了敲芽芽的额头,好笑道:“古灵精怪的,和你姑姑肚子里装着都是一样的水!”
    敏若搂住芽芽抬眼看她,“人都说瑞初像我,瑞初肚子里装的是什么水啊?”
    安儿僵了一下,旋即满脸堆笑,谄媚讨好地道:“圣洁高贵的天山雪水!”
    芽芽窝在敏若怀里,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安儿无奈扶额,叹道:“得了,你弟弟交给我的任务我又没完成。”
    好在芽芽明天就要回去了,不然等他再回家,只怕媳妇就收拾带着儿子入宫找额娘和女儿来了。
    敏若莞尔,道:“你且回去,明儿让芽芽送东西正好顺路又合宜,她回了京,也该登门拜见拜见她的姑姑们的。”
    安儿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只道:“额娘安排得有理。”
    傻崽。
    敏若白了他一眼,安儿满心茫然,不知自己又是哪里说错话了。
    芽芽小声道:“玛嬷叫乌希哈姑姑又做了枣团,上次额娘不是很喜欢吃吗?阿玛便捎带一些出去吧。”
    安儿看她,“那阿玛呢?”
    芽芽睁大眼睛,指着一旁几上的点心,“酱肉酥饼,阿玛不是已吃到了吗?”
    “姑娘偏心没天理啊——”安儿可不管自己吃没吃到,抱着双臂幽幽怨怨地,腔调先是高亢又转为幽婉,活像唱出来的。
    敏若皱眉撇嘴,看着安儿一副幽怨怨父的模样,深觉丢脸。
    芽芽无奈,只能又客气地对小宫女道:“问问乌希哈姑姑,酱肉酥饼还有没有吧,若是还有,请装上一碟,和枣团一起放在一个食盒里。”
    小宫女忍笑去了,不多时提回一个食盒,笑盈盈道:“乌希哈姑姑早备好了,枣团和酥饼一样一碟,都在盒子里呢。”
    芽芽松了口气,亲手接过捧给安儿,“如此,阿玛可以满意了?”
    安儿用手捋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洁芳、敏若和瑞初一致嫌丑,没让他留,满意地笑道:“我儿孝顺啊!”
    敏若别过头去,简直没眼看,并不是很想承认这是她亲生的。
    第二百零六章
    安儿在宫门落锁前被敏若打发走了,近日天气寒冷,睡前,敏若煮了一壶普洱茶喝。
    京中的冬夜寒冷漫长,睡前用一盅热热的甜汤有助于睡眠,但敏若今晚不打算喝汤了。
    她茶瘾不大,与其说是嗜好饮茶,不如说是有这习惯与偏好。
    习惯是第一世跟随家人喝茶养成的,属于对温暖往事的怀念;偏好则属于报复性消费,上辈子接触的茶叶太多了,习惯了过手的每一把都战战兢兢,等到茶叶不会和自己的人头挂钩了,静坐品茶,似乎也成为了安全的象征。
    安全感,谁不眷恋呢?
    敏若深知人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狠,否则绝对会出问题,所以她很熟练地在进行自我管理时将放纵技能点拉满。
    人呐,还是要活得快乐的。
    安儿新送进来的茶饼她瞧着眼馋得很,干脆就给撬开了。
    二十年陈的普洱她手里有不少,甚至年份更久的也不是没有,但安儿说这一饼是从老制茶人那弄来的珍品,安儿走后兰杜试图把那盒茶取走收起来,被敏若用灼灼目光生生又是给盯放下了。
    兰杜到底还是没拗过敏若,看敏若拿着工具敲敲打打,最终使巧劲撬下一小块茶扔到壶里,兰杜无奈一笑,还是轻声问:“可要些茶点?”
    又道:“若用了点心,就晚些歇息吧。”
    她在心里给敏若找好了理由,难得放纵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敏若年轻时,三更半夜爬起来吃夜宵的事都没少干,还是这些年才逐渐将种种“恶习”都掐灭了。
    “安分”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值得偶尔放纵一次吗?
    兰杜在心里将理由给敏若列得完完全全,自己就说服了自己。
    好在敏若还算有点数——为了多活几年,有去康熙坟前讲故事气死……哦不,气碎康熙棺材板的本钱,她近年已经逐步开始控糖、控制饮食,并一直持续锻炼。
    反正身板绝对比康熙健康,所以康熙说她老了,她真是半点都不服。
    为自己小命着想,敏若没叫乌希哈再做高糖高油的茶点,只坐定在炕上。炕沿边上铁架上架着一只竹茶炉,竹为皮,炉内以铜为里,炭火燃起架上壶,茶香很快随着雾气氤氲流出,敏若轻轻一嗅,眉目舒展开,笑对芽芽道:“你阿玛这回没上当。”
    芽芽本来眉眼弯弯看着兰杜,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眼中盈着细碎的星光,甜的像蜜糖,又带着天真与惊奇,干净得仿佛一汪清泉。
    但对上这样的目光,兰杜竟然莫名有一种被打趣了的感觉,好在这种目光干净到令人无法生出反感,她只能无奈回以一笑。
    等敏若开口,芽芽便又回过头去,乖巧安静地倾听。
    听敏若说安儿眼光不错,芽芽又笑了,道:“这句话我得记下来,回头说与阿玛听,阿玛知道了不知要有多高兴。”
    敏若便懒洋洋地笑了起来,寒冷的冬夜,殿外北风呼啸,殿里,祖孙俩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分茶,芽芽仰脸望着敏若,目光澄澈,带有完全的信任与仰慕,但干净中又带着灵动,让敏若很容易联想到年轻时的踏雪。
    踏雪如今就不成了,一只老猫,偶尔矜持地赏敏若一个正眼,敏若总感觉它眼睛里好像都带着居高临下和鄙视。
    ——可见猫这东西,很容易养着养着,就养到自己头顶上去。
    想踏雪踏雪到,敏若眼神刚刚往旁边一飘,就见踏雪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爪子在铺着厚厚炕褥软垫的炕上轻点,稍微凹陷进去一抹黑尖尖,半点声音都没有。
    见敏若注意到它,它就伏下来,趴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敏若,直到敏若无奈地伸出手将它抱进怀里,喉咙里才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敏若轻笑一声,顺手拍拍它的背,踏雪安逸地趴在敏若怀里,尾巴轻轻甩了一下,自在极了。
    芽芽眼光温柔地看了一会,忽然小声道:“我以后也想养一只猫!”
    敏若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咱们家可就不止一只小猫崽了。”
    芽芽一时茫然,却见敏若笑吟吟地望着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敏若话里的意思,有些赧然地一笑。
    敏若摸摸她的头,温声道:“玛嬷说你可爱呢。你们南来北往地走,养只猫不方便。等过几年,你若是择定地方安定下来了,玛嬷就送你一只小猫,好不好?”
    芽芽轻轻点头。
    想了想,又轻轻唤敏若:“玛嬷。”
    “怎么了?”敏若问她。
    芽芽声音很低,好似防备被外人听到似的,小声道:“十二姑姑说您这有两本书很有意思,我可以借去看几日吗?等下次入宫请安,我便给您带回来。”
    舒窈说有意思的书……
    敏若扬了扬眉,芽芽跟随她的表情提起心,巴巴地看着她,做出哀求的样子。
    敏若便笑了,道:“也罢,在书房箱子里,你自己找不到,等会玛嬷带你去取。看可以,不要显露于人前,虽不是什么十分紧要的东西,但叫人知道玛嬷这有到底不好。”
    芽芽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敏若瞧了实在心痒,忍不住又伸手揉了一把。
    芽芽抬起头看她,眼神干净、清澈,敏若低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尽管大胆地去试。天塌下来,我们都能给你撑着。”
    所以,孩子,尽管去飞吧,不要让高高的院墙和这座皇城束缚住你,这里注定不是你的归宿,院墙里的四方天,也不应是你的归宿。
    芽芽便用力点头,并笑得很乖巧。
    第二日一早,黛澜来了,她带了一串打磨雕琢精细的木头珠子给芽芽,泛着红色光泽的珠子颜色微有些深,但对着日头看很亮堂,坠着一个白玉莲花坠,一串淡青色流苏。
    敏若有些惊讶——黛澜在与人交往中绝对不属于主动的一方,忽然送给芽芽礼物就很令人惊奇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黛澜道:“答应她的。”
    芽芽双手将那串珠子接过,极爱心地捧在手上,先向黛澜道了谢,听到这话,才对敏若道:“是我求佟佳娘娘的。”
    敏若看了看那串珠子,道:“她的手艺好,但轻易不给人做的,我们芽芽有面子啊。”
    黛澜啜了一口茶,闻言,眼中似乎稍微透出一点笑,芽芽也抿嘴儿轻笑着,笑得又干净又甜。
    敏若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又笑了,这一回黛澜有些摸不着头脑,等芽芽将手串小心地做压襟系到领口上,然后接过宫女捧来的食盒郑重辞别告退后,她方问:“怎么了?”
    问的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敏若听懂了。
    她用小银匙子挑起一点银耳羹送入口中,品着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她笑吟吟道:“我啊,看咱们有个芝麻馅的小甜汤圆。”
    黛澜没怎么听明白,但她也习惯了和敏若异频交流,并不为之着急,眨眼想了一会,没想出来,就不纠结了,也垂头去吃银耳羹,一勺一勺,吃得很安静,但速度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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