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喀新升广州将军,年轻一代最大的霍腾亦立了一回功,钮祜禄家果毅公府这一脉也无人敢小觑,虞云既是法喀养大的、与霍腾的关系又明显不错,朝中人也看几分果毅公府的面子,不敢打拿捏他的主意。
    按理说这会正是赐婚的好时候,可康熙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这边朝中论功行赏、商议后续事宜正忙着,他忽然圈禁了索额图。
    旨意一下,又在朝中激起惊涛骇浪,京中物议沸腾,宫中也并不安静。
    敏若知道后倒是没多惊讶,只冷笑了一声。
    阿娜日默默看着她,敏若一扬眉:“怎么?”
    “说实话……我也有两个看不惯的人,你平日都是怎么诅咒索额图的?教教我吧。”阿娜日真心实意地表示。
    康熙圈禁索额图的动作来得突然,又并未真正罗列罪证,难免令局外人猜测纷纷。
    阿娜日属于比较迷信流的,书芳看她一眼,略显无奈,摇头道:“索额图被圈禁,看似是皇上与索额图之争,其实却是在警告太子。安儿要走还是快些走吧,京中日后,再不能安稳了。”
    如今皇子们虽然有有心相争,可除了大阿哥之外,大家行事都比较隐蔽。现在索额图被圈,似乎也找彰显着太子圣心荣宠不复,那些有心人有几个还能做住的?
    试探的动作能隐蔽些都算涵养高超了 。
    黛澜微微点了点头,阿娜日理解到她们的意思,皱着眉道:“我最烦这些事情。”
    “你跟着太后,这些事再烦也烦不到你,有什么可烦心的。”敏若轻抚着他学的背,笑着道:“咱们呐,只管继续茶酒诗画度日,外头的事和咱们什么相干?”
    这一桌子四个人,都是哪怕改朝换代,只要不参与党政,新帝都必会施以尊重厚待的。
    比背景,就是比较无人敢惹的的程度。
    阿娜日听了一笑,觉着敏若说得甚是有理,于是理直气壮地将那些令人厌烦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低头给自己添酒。
    第一百五十三章
    索额图一被圈禁,宫里也跟着热闹了几天,不过因为康熙迟迟没有后续动作,大家揣摩不清康熙心思,无论怀着怎样的想法期待,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安静地等待着康熙的下一步动作。
    但康熙明显是不想饶过索额图了。宫中虚假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刚刚沉淀下来没多久,康熙又命人论述索额图罪状,于是一时,无论宫里宫外,都轰地又热闹了起来。
    盼着索额图就此狼狈落幕的占了大多数——索额图在朝堂京师辛苦耕耘多年,其他方面的成就且不提,在拉仇恨值方面,他的水平绝对是普天下数一数二的。
    康熙早年近臣高士奇,因出身卑微,曾被举荐与索额图,索额图以其“家奴狎友”,视其“召之幕下也,颐指气使,以奴视之待之”,自恃元后外家,家世显贵,“侍士大夫向不以礼”1,在朝中结怨不少。
    康熙一开这闸,各种参奏索额图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扑向乾清宫,关于索额图结党营私之说一时不断,康熙方降以明旨,陈述圈禁索额图之由,列出其狂悖皇恩、议论国事、结党妄行,并称他“即如养犬、尚知主恩。若尔者、极力加恩、亦属无益”2。
    翻译过来,就是说索额图狗都不如。
    隔日,康熙又降旨命将索额图诸子、家中人俱叫给其兄弟拘禁管束,等候发落,如别生事端,族诛。
    明旨既降,朝中臣工更得鼓舞,又扯出索额图罔顾法纪贪污受贿诸多罪状,与索额图结党人等人人自危,一时风雨骤来,太子被康熙断了这条手臂,亦心中惶然不安。
    数日闭门在宫,起先还常召麾下臣工侍卫等议事,后来瑞初在康熙的示意下往毓庆宫走了一趟,太子到底也安静下来。只是朝中风波涌动,太子麾下臣工数众人人自危,又岂是他这个太子想要安静就能够安静下来的?
    敏若不耐烦这种鬼热闹,向康熙请旨溜到宫外去了。
    索额图这事尚未过去,康熙又降旨为固伦成翼公主赐婚,选汉军正蓝旗、御前一等侍卫、步军翼尉虞云为固伦额驸。
    婚都是一波赐下的,八公主楚楚、九公主庆云也同时受封,接受赐婚。楚楚受封和硕温淳公主,嫁蒙古科尔沁部达尔罕王和塔幼孙一等台吉巴图白音,庆云受封和硕温恪公主,嫁翁牛特部杜棱郡王仓津。
    这三门婚事一同赐下,看起来庆云嫁得最为显赫,楚楚额驸为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嫡系,嫁在那里又有容慈照拂,也必然是安稳顺心的日子,瑞初的婚事倒像是一道劈下来的惊雷。
    不过如今朝中众人的注意都被牵在了索额图之事身上,又是三位公主一同赐婚,七公主的婚事虽令人惊骇,但又好像没那么不可接受,大部分大臣没想多少,便又将注意力放回索额图之事上。
    这正是康熙想要的结果。
    虽然他对这门婚事自有一番“良苦用心”,可他今年还有巡幸塞外的打算,并不准备和朝中那群盯着七公主额驸位的旧勋贵和对满汉之见见识狭隘的老东西们扯皮。
    且他自信,朝中一定有他的“知己”,能参透出他的用心良苦,理解到他对满汉关系发展的希望,在外帮他多宣传宣传他的苦心。
    八公主和九公主的婚期陆续定下,内务府筹备公主嫁妆,此事分别由楚楚的生母德妃和九公主的养母宜妃来主持。
    康熙便以诸事繁冗,而七公主府尚需修缮为由,将瑞初的婚期又拖了一拖,没给已经办差办得焦头烂额的内务府再加上一码——同时筹备两位和硕公主的嫁妆已不是一加一的工作难度了。
    尤其主理两位公主嫁妆筹办之事的两位妃主素来不睦,内务府众人小心翼翼地在其中端水,恨不得自己从没进过内务府的大门,不然为什么会遇到德妃和宜妃同时要办一样的事情?
    再碰上这两位手握宫权的妃相互攀比……宫里如今可是热闹着呢。
    瑞初的婚期被康熙拖住,又许是康熙大发慈悲,命内务府:置办固伦公主妆奁之事,待二位和硕公主出嫁后再恭敬谨办。
    内务府上下官员齐道万岁,心里多是庆幸。
    宜妃是养母,到还没什么,德妃又酸庆云嫁的是郡王楚楚嫁的只是一等台吉,又酸瑞初能留在宫里,同时还有一点暗搓搓的得意——固伦公主又如何?还不是嫁了个出身低微的汉人。这时候又不觉着巴图白音不好了,好歹也是大行太皇太后娘家的近支侄孙。
    可惜敏若早在索额图之事时便去宫外寻安静了,德妃也不敢动作太大、太明显招摇地跟敏若去炫耀,显得太刻意,敏若总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若刻意行事反倒会落了下乘,只能咽下这一回的得意,感觉自己好像赢了,又好像没赢。
    五月,京中的“索额图”热潮暂时过去,康熙尚未正式给他定罪,他就还在宗人府里蹲着。
    首先声明,作为一个品味高尚节操优雅的人,敏若并没有在敌人落魄时去嘴炮出气的爱好,她只喜欢痛打落水狗,落水的狗不打死之前,奚落对手去冷嘲热讽看起来更像是她曾看过的各种影视文学作品中反派的做法。
    而那样做的反派,无一例外结果都很惨。
    而且敏若非常赞同康熙那道旨意,既然索额图连狗都不如,她这位节操高雅的正常人又何必去奚落他,平白掉了自己的格调。
    至于痛打落水狗,这个一般情况来讲是很有必要的,落水的敌人不趁他弱要他命,就好像搞暗杀不补刀一样不靠谱。
    但索额图如今这种就属于必要外的特殊情况。
    下定决心要弄死索额图的是康熙本人,索额图注定逃无可逃,敏若更没有让自己下水沾湿了脚底的必要。
    总结下来——索额图不配。
    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钓鱼台上看热闹绝对是人生中的一件美事。
    敏若在庄子上美滋滋地过农家乐生活plus版,安儿最近也在这边钻研新式肥——他要用庄子,敏若没把自己住的给出去,但也在几年前便将隔壁孝昭皇后留下的庄子给了他。
    反正她手里这些庄地田产早晚都会给这兄妹二人,早年为了支持瑞初做织造工厂,她也给出一片庄园田地去。
    这里头唯一可能有意见的是康熙,不过在敏若提出于孝昭皇后的庄子上研究种植这些与百姓民生息息相关的东西,也算是为她积攒阴德与来生福寿的观点之后,他也并未置噱什么。
    安儿与洁芳这段日子一直就在敏若隔壁住,每日早晚还能过来陪敏若用个膳,饭前聊天饭后遛弯黄昏乘凉一条龙服务,神仙日子,康熙见了都眼红。
    宗人府里,索额图过得水深火热;京郊的庄子上,敏若喜提儿媳有孕卡,几个月之后,敦郡王府中又要添小崽崽。
    敏若一面画长命锁玉锁的图纸,回想着自己库房里还有什么好玉,一面又关注着洁芳的身子。
    洁芳父母都在九江,京中无她亲人,倒有些旧交友人,可终究非自家亲故,来探望道了喜,关心两句,她们各有牵挂,多是在微光书院中供职的,没有在洁芳这多留的空。
    况且身份之故,传出去也易叫人多想。
    于是敏若便加倍地对洁芳好,赵嬷嬷又被请出山,她照顾过敏若怀安儿、瑞初两回,还照顾着书芳生下胤礼,可谓经验丰富,这些年跟着敏若一起正经学了不少医书,理论知识也颇扎实。
    由她照看洁芳,敏若和安儿都可以放心了。
    洁芳有孕之后,敏若与安儿都忙了起来 。
    虽然敏若宣称自己绝对不会再入带娃大坑,但儿媳有孕她多关心一些却是理所应当的,从给洁芳看平安脉的医生到洁芳日常起居饮食,敏若一一详细关心了一番。
    安儿忙着找好医生,在赵嬷嬷的指点下置办各种东西不肯假他人之手,又迟疑起了要不要陪着洁芳先回京,思来想去,想着到底如今敏若还在这,却比回京中好。
    等敏若回宫了,他再想带洁芳回京的事,大不了到时他每日京中郊外两边跑,总要叫洁芳过得舒服些。
    洁芳见他们如此,道:“令额娘为我如此操心,心中总觉不安。”
    敏若闻言,放下手中修剪着的花枝,转头看向她,笑了,“你叫我什么?”
    洁芳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热,鼻子微酸,“……额娘。”
    “那就别扯什么惶恐不安的,咱们娘俩不必讲究这些。”敏若点点她的眉心,道:“有时也不要太过死板迂腐,你对礼法看得却轻,怎么倒如此在乎这些?”
    她早发现,洁芳似乎并不擅长享受来自长辈、尤其是父母的关爱,受到的一多便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接受。
    洁芳眼眶湿润起来,敏若摇摇头,有些无奈地道:“这怎么有了身孕,眼泪窝还浅了呢?”
    洁芳用力抿着唇,半晌,低低道:“我很感激您……或许说起感激二字显得有些肤浅,但我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词来了。”
    她握紧了敏若的手,好像要从中汲取力量,又似乎是在汲取温暖。
    洁芳是一个情绪相对克制的人,这是她自幼养成的习惯,今日忽然落泪已经算是失态,更直白肉麻的话她也说不出口来,并非羞于启齿,只是不习惯 。
    她不习惯将那些感情直白地表达出来,但又擅长于精准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所以那年安儿匆匆回到苏州,递上敏若给出的玉,她解下了祖母留给她的玉锁递给安儿,意思是:以物为盟,终生相付。
    抿唇沉吟半晌之后,洁芳抬眼看向敏若,小心地,用一双雨后青山一般雾蒙蒙又清润干净的眼眸望着敏若,认真地对她道:“我见过江南最美的烟雨,待诸事落定之后,带您去看,好不好?”
    好一个“诸事落定”。
    敏若心道康熙现在连在崽们嘴里出现都不配了,帝位更迭年代交替也只捞了“诸事落定”四个字 。
    她当然说好。
    洁芳的心意,她又怎会不知?
    见她点头,洁芳才轻轻笑了一下,又轻声道:“既然决定要他,我便已做好了做一个好母亲的准备,但可能还得额娘再多教我些。”
    “不怕,怀胎生子、养育孩子这条路很长,咱们可以慢慢走。”敏若道:“我和安儿都会陪着你的。”
    洁芳这个孩子怀的很时候,康熙忙于政务,暂时分不出给儿子府里塞人的心思。大选的时候再想办法糊弄过去吧,安儿振声喊出:“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敏若点点头——此子深得她真传。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奉行船到桥头自然直,但儿子仰着头理直气壮地喊出来的时候,她觉着脚底怪痒的,手也怪想念她的鸡毛掸子的。
    大概是容不下有人在她眼前抢她的人设嚣张吧。
    安儿怎么可以躺平,怎么可以养老呢?
    摸摸洁芳肚子,里头还有一个不知男女的崽。无论男孩女孩儿,安儿总得给孩子多攒点家底吧?她自认这些年慧眼识珠,虽然没有辛勤奋斗,却也在精准眼光下给两个孩子都攒出了万贯家财。
    安儿哪怕赶不上她,也得努力拼搏奋斗一下吧?
    洁芳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宫里原本羡慕她女儿能留在身边的那些人就更羡慕了。
    女儿的婚事有了着落,虽然额驸是个汉人吧,可自幼在公主舅家长大,自然一心向着公主,又是眼见的倍受倚重少年英才,如今已入汉军旗,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也算是良配了。
    如今儿媳又有了身孕,听闻也是个极孝顺的,贵妃在宫外庄子上祈福静修时日日过去陪伴。从前她们看不上这江南民人出身的儿媳,可这几年看着这位郡王妃陪在贵妃身边,轻声细语细致体贴的,和贵妃竟然渐生出几分母女相来,就有些叫某些婆媳关系一般的嫔妃眼热了。
    如今两件事都落定,贵妃可谓是春风得意了,宫中众人唯有感慨轻叹,只叹永寿宫这辈子好命数。
    康熙巡幸塞外诸事如今业已齐备,与往年不同的是,皇太子今年亦随行,乃是康熙钦点,倒也略定了一下太子一系惶惶不安的心。
    太子感觉皇父恩宠疼爱一如旧日,心逐渐安定下来。
    只是康熙铁了心不肯饶恕索额图,他不免又有几分为难,却也不敢再在康熙面前求情。
    甭管里头怎样,在外人看来,康熙并未因索额图之罪而牵连太子,连月来笼罩毓庆宫的阴霾一扫而空,如今还健在、能自如于朝中走动的太子党们又振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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