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感觉好忧桑。
    庆嫔走后,春泥等人揉着脸颊过来,一个个都是睡眼惺忪面带桃花,昨晚上闹得太过了,身子仍是轻飘飘的,像踩在云里。
    忽望见郁宛在门前定住,“小主,您怎么站着发呆呀?”
    郁宛很深沉地道:“我遇见了个负心汉。”
    还是撩完就跑的那种。
    众人:……完了,主子这是喝酒将脑子喝坏了。
    不能因为万岁爷要上朝就说人负心呀,朝政跟女色,那当然还是朝政更要紧的。
    *
    除夕夜,阖宫嫔妃到慈宁宫中-共赴家宴,这种场合当然又没常在答应的份,否则满屋子都装不下。
    郁宛虽有些失意,不过她惯会自我派遣,去了也没什么好,又拥挤又吵闹,一个人分不到两口菜,还有难闻的汗酸气跟脂粉气——这福气不要也罢。
    反正她在自个宫里也能热闹。
    郁宛让刘太监备了一桌家常快炒,那太费工的菜式是赶不出来的,今儿御膳房都跟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呢。
    听说忻嫔倒是有所醒悟,自个儿虽在坐月子不便起身,却让乳母抱着八公主去慈宁宫中请安,皇太后见八公主养得白白胖胖很是喜欢,还特意赐了个红封当奖赏——这下,忻嫔虽未得晋封,但也颇算得扬眉吐气了。
    郁宛并不十分介怀,宫里时局变动乃常事。像她虽然未失君心,可因为讨了钮祜禄氏的嫌恶,又遭降位,在许多人看来便是失宠的前兆——兴许是有可能的,毕竟美人年年有,一茬又一茬的鲜花骨朵冒出来,哪还有她这个明日黄花的份?
    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郁宛叫来新燕等人说笑话,其实都是些陈词滥调,一代一代传烂了的,不过郁宛还是配合地捧腹——她真没听过,蒙古不兴这些,她爹更是半个文盲,三棍子能打出个屁就算不错了。
    反正对她来说挺新鲜。
    小桂子见主子这样捧场,愈发搜肠刮肚,只恨平时甚少跟那些老油条打交道,他们肚内该有无限的逸闻趣谈。
    气氛融融时,王进保忽然来到,却是奉乾隆旨意来赐菜,揭开盖盅瞧时,见是一道鸡汁煨鲍鱼,一道熊掌蒸口蘑。
    哪怕在国宴上也算得山珍海味,且动都没动过,可见是皇帝特意叫留下的。
    郁宛正在纠结是否要当面吃完表示领受皇恩——她听说过有这么条规矩。
    可是一点热气都没冒,想必凉透了呢。
    就见王进保笑道:“万岁爷交代,冷食伤胃,让小主千万记得热一热再动筷,别因为贪嘴坏了身子。”
    郁宛打着呵呵,心想乾隆把她想得也太笨了,她是三岁小儿么?
    她只是犹豫要不要服从规矩。
    当然有了王进保的叮嘱就无妨了。郁宛将托盆举过头顶,望着东边恭恭敬敬谢恩,这才叫小桂子给端到厨下去。
    心底终究多了些暖意,看来乾隆爷并非一无是处。
    这宫中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
    新年一过,乾隆就以元宵将至为由,恢复了郁宛的贵人位份,美其名曰添添喜气。
    旁人自然没什么话说,只当皇帝看在蒙古面子才会如此,到底得顾着勒扎特部那位德穆齐(监察官名),省得他因为爱女受辱,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
    却浑忘了还有个同样被降位的伊常在,大伙儿早已不太记得她——仿佛也是蒙古来的?管她呢,陛下都不理会,爱咋滴咋滴罢。
    作者有话说:
    伊常在:你们礼貌吗?
    第41章 室友
    元宵佳节, 郁宛重新踏上往翊坤宫请安的征程。
    尽管她这一个多月位份降而复升,大起大落,众人却也没有过多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因为令妃又有身孕了。
    冬天-衣裳肥厚, 人人都是轻裘缓带,哪怕令妃脸上格外圆润富态, 众人也都未往别处想, 怎料年初太医来请平安脉时,却爆出一个惊天消息, 原来令妃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纯贵妃依旧称病, 如今坐在上首的令妃气度从容不迫, 脸上只覆着一层薄薄的淡妆,却粉光脂艳, 容光慑人,叫人莫敢逼视——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忻嫔下意识握紧手中丝帕, 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恭喜令妃姐姐。”
    她好容易才从生了八公主的失望中缓过劲来, 怎料死对头又怀上了,倘若令妃这胎依旧是个阿哥,岂不是要上天么?
    令妃款款向她还了一礼,动作轻微到近乎没有,“多谢妹妹。”
    瞧瞧,还没生就狂得跟什么似的,忻嫔妒恨交加,嘴边却只发出一声冷笑, “令妃娘娘还真是谨言慎行, 专候着胎气稳固才敢叫太医宣布, 把咱们瞒得好苦。”
    这话自然是说给那拉氏听的, 凡嫔妃遇喜都该由内务府添上记档, 并交由中宫过目,令妃这么苦心孤诣当贼防着,是怕谁害她?
    忻嫔才不信她停了三个月癸水还不觉异常。
    她这般夹枪带棒,令妃却也不恼,只闲闲按着肚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忻嫔妹妹又何必急着对号入座呢?”
    “你!”忻嫔柳眉倒竖。怎见得她就会谋害皇嗣了?这样败坏她名声。
    更怕旁人也信了这话,将来令妃的胎有何三长两短,倒要赖在她头上。
    还得那拉氏居中调停,“都别吵了!外头战事吃紧,你们倒为些鸡毛蒜皮小事争执不休,怪道总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连郁宛这个吃瓜看戏的也被扫射,少不得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做出认真聆听模样——顺手摸了把鬓边,她觉得她头发不长呀,梳着小两把头甚至都有点显秃呢。
    当然她是绝对不肯带假发包的,在她看来那是老头子老太太的专利。
    不过那拉氏说的这场战役她好像听过,年前皇帝也提了一嘴,说是命兆惠、雅尔哈善等征讨回部,平定大、小和卓木叛乱。
    郁宛对政治一向不敏感,左耳进右耳就跟着出了,可如今听到回部两个字眼,她顿时恍然,不就是还珠格格里面那个香妃的娘家么?
    这么说,那个体带异香、能招蜂引蝶的神仙妃子也会进宫?郁宛忽然起了点期待之感,就不晓得会是哪一年的事——古代战争一向旷日持久,以年来计都算短的。
    但愿能快点,她迫不及待想多看点漂亮小姐姐呢,嗯,至于那个眉毛杂乱无章、甚至香妃想拿熨斗烫平的蒙丹就不必了。
    郁宛正在那苍蝇搓手,又听那拉氏说起要重新分配宫室一案,去年六月进宫的几个新人都塞在庆嫔宫里未免也太拥挤了,不若分些出去,若有合适的空位,彼此也好住得舒坦。
    颖嫔便自告奋勇把伊常在接到咸福宫里,正好伊常在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想必能够走动——她到底惦记着伊常在的肚子,虽然伊常在至今未能侍寝,可保不齐哪日得到恩幸,一气呵成生出个公的来,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全在这上头了。
    忻嫔眼珠子转了转,表示愿意接纳郭常在,反正都是禁足,在谁宫里都一样。说不得她还有些把柄在郭常在手里,把人捞过来,既多条膀臂,也省得郭常在信口开河,毁了她的清誉。
    众人的眼睛落在郁宛身上,说起来永和宫的空房是最多的,她区区一个贵人,这样霸占一宫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郁宛:……
    她也想大发慈悲,可她不认识人呀,熟悉的几个都被颖嫔忻嫔抢着接走了,剩下还有谁来着?
    等散会之后,那拉氏将她单独留下,郁宛这才知道原是早就分派好的。
    “庆嫔去年就来告诉本宫,她宫里的兰贵人跟瑞常在不太和睦,时常打牙犯嘴,只是正逢多事之秋,本宫无暇理会。可如今瞧着,瑞常在系出名门,兰贵人又是太后亲眷,让她们同住是有些不妥。”
    郁宛忙接口道:“臣妾那里倒是有多的宫室,您看谁合适,让她搬过来就是了。”
    那拉氏满意颔首,“你能想通当然是最好的,那就让兰贵人随你住罢,这也是皇额娘的意思。你们若能彼此扶持,皇额娘看着自然欣慰。”
    郁宛懂了,原来图穷匕见——看样子皇太后早有此意,瞅着皇帝半年多一次都没去瞧过自家侄女,难免有些着急,干脆借一借宠妃的光,若能顺便生下个皇子当然是最好的。
    郁宛倒不是忌惮别人分宠,可她自己都是新员工啊,这么快就要来带实习生,太后娘娘会否太看得起她了点?
    但既然是顶头上司砸下来的差事,她只能乖乖答应。
    那拉氏松口气,皇额娘叫她来说时她还真有点为难,要是多贵人犯起轴来,执意不肯答应她该怎么着?
    到底因着郁宛的帮忙她才能见幼子最后一面,如非必要,那拉氏也不想用皇后的身份来压她。
    如今见她这般温厚顺从,那拉氏愈发觉得是个可疼的,“你也不必担心,皇帝总归宠你更多些,这半年来可谓一枝独秀,兰贵人想后来居上可没那么容易。”
    又握着她的手腕感叹道:“若你能早日诞下个皇子就好了。”
    明明自从多贵人进宫,令妃的宠爱已经被分薄了不少,怎料孩子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想到自己早夭的儿女,那拉氏不免更加惆怅,她如今皇恩渐希,也早过了适合生育之龄,可怜十二阿哥孤零零地无人作伴,若郁宛的孩子能快些长成,那当然再好不过。
    郁宛打着哈哈,她并不怎么羡慕令妃,固然令妃这个钢铁子宫让她有些惊异,不过郁宛也很怀疑令妃的早死是因为频繁生育损了身子——不出意外的话,她还得再生四个呢。
    这种福气还是留给别人享受罢。
    当然郁宛也不会刻意避孕,子嗣这种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随缘吧。
    *
    回去后,郁宛就叫小桂子等人将西配殿收拾出来,拨给要搬来的兰贵人。
    她自己本来住东配殿,正殿空着——不过郁宛也没打算将这位置让给旁人,早晚一宫主位是她的,历史上那位正主儿都升到妃位呢,她作为穿越女当然不能混得比古人还差。
    春泥有点窝火,“皇后娘娘这么闷声不响塞个人来,谁知道这兰贵人好不好相处,若是过得不顺心,只怕还得去慈宁宫告状,怪咱们给她气受呢。”
    新燕沉稳些,“倒也未必坏到如此地步,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只要咱们诚心待她,就算太后娘娘也没法说嘴。”
    郁宛也这么想,但她还是盼望能来个省心些的室友,学生时代的女寝矛盾已经够受了。
    三日后,兰贵人和其侍从果然推着一车东西到永和宫来。郁宛以前没正眼打量过她,此刻才留意到这位京城贵女的真实面目,嗯,只能说挺朴实的,方脸广额,直鼻阔腮,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那张樱桃小嘴,可也被细碎的小米牙坏了氛围。
    甚至不及伊常在郭常在肤白俏丽,鼻梁上还有几点微微雀斑。
    郁宛感觉自己又被乾隆骗了,或许乾隆并不是为了跟母亲打擂台才不宠幸小钮祜禄氏,单纯只因为这姑娘不好看啊。
    不过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娇羞韵致的,兰贵人上前给她施礼,“有劳姐姐出来相迎。”
    其实两人品级相同,怎么称呼都行,可能考虑到年龄因素兰贵人才自甘矮了一截。
    郁宛自然乐得居高临下,便以东道主的身份执着她的手向西配殿去,“早就想接妹妹过来作伴的,偏一直不得闲,又怕被说不合规矩——到底妹妹是太后母族选出来的人,岂能屈就这小小偏殿?”
    兰贵人面露惊喜之色,“真的吗?”
    大感惋惜,“原来姐姐与我有志一同,早知道我自己就去跟姑母说了。”
    她在庆嫔宫里就过得很不舒服,虽然她是庆嫔底下位份最高的,可那几个常在都敢给她气受——瑞常在的爹是礼部尚书,可比她爹的官位高,蒙古姑娘她也不敢惹,逼急了叽哩哇啦迸出一串蒙古语,听都听不懂,不战就先败了。
    郁宛听得咋舌:“不能让太后或者庆嫔娘娘为你作主么?”
    兰贵人低头,她其实有点害怕庆嫔,虽然庆嫔很有文化,她却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且听说庆嫔与昔年慧贤皇贵妃的脾气极为相似,动辄就是一顿批,她既怕会一同责罚,又担心给庆嫔留下个坏印象,往后更不好收拾。
    至于姑母……其实她跟慈宁宫的太后娘娘也很少见面,因是二房庶出,原本大选都排不上号的,要不是家里实在没人了,也轮不到她侍奉御前。
    虽然进了宫,她倒也没打算承宠——她知道自己相貌不够好,才艺也有限,万岁爷愿意收留赏她一口饭吃已经是祖上烧高香,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呢?
    郁宛没想到这个兰贵人如此实诚,她就随口问了一句,对方便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给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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