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勉燕山之上,太子出游,舟疏、郑钰亦陪驾在侧。
    暮春时节,快至初夏,玉树成林,山花不谢,仍是青葱好颜色,偶有山兔、野鹿快速蹿过。
    太子十分有兴致,一路同众人说说笑笑。
    舟疏在太子身侧越久,似乎愈发厌烦官场之事,偶尔静下来之时,脸上总有淡淡的忧虑之色,此刻伴驾也不过是强打起的精神。
    过了午时,众人皆于老树下避暑纳凉,侍从们打开一提提红漆食盒,忙着张罗着吃食。与太子同座,一顿饭吃得亦十分拘谨,舟疏也只粗略地吃了一两口而已。
    直至傍晚,此地却突生变故。春雨向来缠绵悱恻,但此刻雷声震动,一场雨下得又快又急,雨雾弥漫,几乎叫人看不清,忽有山石坍塌,惊动几辆车驾,马匹嘶鸣一声疾奔而去,侍从们立刻急急护着太子。
    “殿下先去避避雨!尘栖去追马。”
    “尘栖,你且小心。”太子点点头。
    “是。”
    马儿拖着车驾四散奔去,郑钰制住一匹马,利落翻身上马去追。
    这一追便两个时辰不见踪影,勉燕山中冷似秋日,尘土雨水纷纷扬扬,更有巨石崩塌,泥流滚滚,来时路已被堵得七七八八。雨势逐渐变大,众人困在山中岩洞之内暂避,只剩一坐车驾由侍从在外费力牵着,而暗卫已领命去探出路。
    太子见人还未归来,又派了侍从前去寻找郑钰。
    而此刻的郑钰却已陷在山中一处捕猎货物的深坑之中,倒在一旁的是摔断腿的马,暴雨之中,他一身绯袍绣衫浸了雨水,冰冷地贴在身上,只勉强扯下了下摆的衣料给马儿绑住了腿。
    苦楝就是这时候来的,舟疏离开之时,她问他何时归来,舟疏说傍晚便归来。
    可是已近入夜都久不见人,苦楝想起他近日忧心忡忡的模样,到底放不下心,这便循着舟疏身上的通玉追来。
    只是踏入这山之时就闻到了血气,她顺着血气去寻,在深坑之中发现了郑钰。
    是晚渔喜欢的那个人。
    她上前就准备救他,突然又想起自己头上的楝木簪,她顿了顿将头上的簪子变作一水的竹节簪,这才探身去准备拉他上来。
    “公子,这里。”
    忽然有略微熟悉的女声出现,郑钰抬头一看,雨雾之中,只见一女子撑着伞站在外头深坑边缘朝他伸手。
    “姑娘?”他犹疑地开口,看向那只纤细的手,“多谢姑娘,可是在下恐怕会将姑娘拽进来。”
    雨水顺着流进眼睛里,他实在看不清这姑娘的面容,却也觉得她身形清瘦,应当是拉不动一个成年男子的。
    苦楝本想施法的,又顾忌他与晚渔之事,只能稍作遮掩,听他语气委婉也明白他的顾忌。
    这便用力一甩,扔下长长的紫绸,示意道:“无妨,公子拽住这长绸,我力气大。”
    郑钰很是疑惑,将信将疑地拉住紫绸,他甚至还未拽稳,只觉身体一轻,人已轻飘飘地落在外头。
    郑钰:“?”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她,目光落在那紫色裙摆的金莲上,看那身姿一下便记了起来——原来是那日长街遇见的女子,再细看她,翠眉鸦鬓,容貌殊丽,气质端庄冷凝,极为出挑。
    原是那日他与好友恰巧在梦悬阁外的酒楼上吃饭,遇一书生被一年老儒生大声斥责:“追名逐利,枉读圣贤书!书不卖你,出去!”
    此言一出引众人侧目纷纷,那书生涨红了脸,喏喏不敢言。
    人们爱看热闹,纷纷围堵而去,书生进不得也出不得,左右为难,尴尬极了。
    “先生何出此言?”但有一女声疑惑问道。
    那老儒生见是一女子,冷哼一声:“这些人追名逐利才拼命苦读,我自是为先圣而教训教训他。”
    “原是如此,可是先生可是受孔孟圣贤转世相托?先生必定听过“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罢?”
    那儒生面色一僵,吹胡子瞪眼,几乎对她怒目而视。
    “你!”
    “先生好似没什么仁爱之心,即便他人追名逐利,也轮不到你来替书店老板赶人。”
    “这些书我都买了供需要的人来取,不过要单独留一本《增广贤文》专门送这位老先生罢。”
    那女子十分伶牙俐齿,阔气地扔了一袋金子落在柜台上,微微点头对那书生示意,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离去,留下那老儒生气得话都说不出,小二递上那本《增广贤文》,他想发作又碍于人前,铁青着脸走了。
    郑钰那日就觉十分好奇,那姑娘姿态大方磊落,谈吐文雅又句句带刺,实在是有意思,但隔得远只看得见她穿黑裳紫裙,裙摆上似乎用金线绣着什么花,阳光一照极为耀眼。
    他的记忆里就留下了那抹飘着金色的紫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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