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之哭了很久,像是某天深夜从一场恶梦中醒来,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孤自无助地在黑暗里摸索,却怎么也找不见灯火,她拼命喊着有没有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心房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吞噬,漫天的徬徨与恐惧攻佔所有思绪,一点一点熄灭了希望,她蜷缩在角落,世界陷入一片闃寂,安静的只剩下她的哭声。
    女人哭得声音都哑了,呼吸困难,甚至难受地乾呕。
    脸上的妆糊了,唇上的釉彩晕了,所有色块杂乱地印上男人的白衬衫,被泪水搅和得狼狈不堪。
    周奐一点都不在意。
    无论是脏污还是湿溽,他都不在意了。
    他只希望自己能快点想出办法来安慰她,可是他什么也想不出来,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反反覆覆,直到喉咙都乾涩了,却还是想不出合适的一句话。
    束手无策。
    过去他哭了的时候,母亲总是这样抱着他,不断在他耳边说着不要哭,可是他从没有一次听了之后就不哭,所以他无法模仿记忆里的口吻,告诉顾怀之不要哭。
    他知道,不可能不哭的。
    悲伤的人,不可能不哭的。
    绝望的人,不可能不哭的。
    除非重新看见希望,重新看见光,否则不可能停止掉泪的。
    顾怀之的希望在哪里?顾怀之的光在哪里?
    他必须替她找来。
    「怀之,告诉我,你要什么?」周奐颤着声,眼神慌乱无措。「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去替你找来。你告诉我,我会替你找来。」
    顾怀之一怔,没理解他的话,只是稍微松开紧攥的手,仰起脸看他。
    见那原先透着光暖的眸被泪水浸透,周奐快疯了。他抬手,指腹抚着她的眼,语声近乎徬徨,「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要有什么你才会不哭,我去替你找来。」
    男人的眼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慌张,其中却又有几分执着,混合成名为心疼的流光。
    她忽然明白了。
    他想替她把能带来笑容的事物找来,为她驱赶内心里迟迟不肯退去的悲伤,他想要替她把阳光和春暖找来,为她逐去这场猖狂不止的倾盆大雨。
    他想要把这些都找来,让她忘却今晚经歷的所有恐惧和不幸,不留下任何阴霾。
    他不会安慰人,不懂得要如何抚平悲伤,所以只能抱着她,由着她哭,却又无法对这些眼泪视而不见,可是他什么都不懂,所以只好问她该怎么做。
    他明明害怕看见她哭的,却始终把她抱在怀里,毫无保留地承受她所有伤悲。
    他其实什么都不必去替她找来,因为他就在这了。
    她的光和希望都在这了。
    「周奐,我只要你,只要你在就好了。」
    顾怀之的情绪平復之后,周奐让她先去沐浴,然后替她吹乾头发。
    后来,他梳洗完回房,她忽然说今天也想替他吹头发,他怔了半秒,应了声好,思绪在似曾相识的场景里跌入了泛黄的记忆。
    在那名为过往的象限里,他唯一不想忘的时光,是每一次沐浴后母亲替他吹发的短暂片刻。母亲会让他坐在木製的镜台前,站在他身后,用着老旧的吹风机替他吹发。
    这是他唯一能忘却恐惧的片刻。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觉得他的母亲像个寻常人家的母亲,觉得他们生活在一个寻常不过的屋簷下,谁都不曾遭遇反覆上演的不幸。
    他也喜欢看着他母亲吹发时的模样。
    为了节省开支,他母亲久久才会洗一次头,只有在那时候,她才会把随意束绑的长发放下,仔细地将每一缕发丝梳理整齐,最后再好好地扎成一綹马尾。
    那是他母亲最美的时刻。
    中学以前,他都会站在房门边看着母亲梳理长发,看久了也就学会了,所以后来和顾怀之在一起,他也喜欢替她吹发,更喜欢她将柔顺的黑发束成简单的马尾,因为那是他认为女人最美的模样。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相似,却又如此的不同。
    那些他总以为要重蹈覆辙的伤悲,全都被顾怀之的温柔和勇敢反转了。
    即使在她最脆弱无助的夜里,哭过以后,她又重新站了起来,重新让自己散发出光和暖,重新带着他在回忆里走了一圈,然后把他带往了不同的方向。
    每一次与记忆重叠的交叉口,她都带着他往更靠近天堂的路走去。
    她是天使,肯定是的。
    她把自己的羽翼拆了半边下来与他交换,即使沾染幽暗,依然无所畏惧,倾尽努力想要把他带离恶梦的铁栏,哪怕一路走来颠沛流离,哪怕伤痕累累,她也从未喊痛。
    她总是不断告诉他,她爱他。
    所以爱是这样的,来自天堂的爱是像样她这样的,带着一股他也不明白的傻劲,哪怕道阻且长,也依然勇往直前,哪怕前方无明,也无畏迷失方向。
    因为她本身就是光。
    因为她本身,就是方向,就是归途,就是天堂。
    她就是他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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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男人买了早餐回来,哄着她吃了一点,然后两人就进房,先从书架上的书籍开始装箱,准备搬家。
    事情发生得突然,弄得顾怀之昨晚是一肚子气。
    昨晚就寝前,她正在替周奐预约今天上午的门诊,然而,医院官网的线上掛号系统不晓得出了什么问题,跑得是特别的慢。
    等待之际,男人接了通电话,他全程面无表情地听对方说话,只在通话结束前回了一句知道了,收线以后才告诉她,房东要他在月底以前搬离。
    当下顾怀之听了那是一个不可置信。
    进一步问了才知道,屋主说她那自美国留学的姪儿年后要回台湾工作,所以打算把房子收回整修,已经约好设计公司过两天来看屋况,要他儘早退租。
    听完这话,顾怀之气得就要打电话回去骂人,却被周奐拦下。
    想替他出气还被阻止,顾怀之更火,连着他一块骂。周奐见她气得不轻,安静挨骂,话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把人搂进怀里抱着。
    被赶走的人是他,她倒是比他还气愤。
    见他笑,顾怀之怒意更盛,想着这男人连碰上这种事都逆来顺受,心里替他委屈得不得了,开口要他搬过来和自己住,省得又在外头被人欺负了,让她看了气还心疼。
    挨骂的男人说了声好,问她能不能消气了?
    顾怀之失笑,心疼地吻了吻他,「周奐,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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