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感觉自己到达了体能的极限,嗓子如刀割一般,两肺像是吸入了炙热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会发疼,发出嗡嗡的噪音。
    她跑得满头大汗,只能大口吞下空气,来压住自己快要吐出来的心脏。
    唐嘉乐比她好一些,但黑色T恤前后襟也被汗水染湿了一片,时不时回头看向唐宁,像是怕她跟丢了一般。
    明明两人的手一直攥在一起,他却总觉得有人会冲上来夺走她。
    出了三月街,向北是家的方向,但唐宁却扯了扯唐嘉乐的胳膊,摇头。唐嘉乐不问缘由,就带着她向东进了古城。
    古城里禁火,冷光如流水,隐入人流的两人都接近力竭,不再逃亡,只是这么牵着手漫无目的地游走。
    唐嘉乐在路边商店里买了瓶水给唐宁,她喝了两口才有力气说话。
    “我想洗手。”
    唐宁蹭着指甲的红色染料,怎么搓都去不掉,反而把指腹都染红了,像是淋漓的鲜血。
    唐嘉乐心里莫名抽痛了一下,点头。
    那瓶水他一口没喝,全都倒在了唐宁手上。可惜一瓶水用光了,还是没能把手上的红色洗净。
    唐宁显得有些无力,低垂着头像是又要落泪,唐嘉乐忙握住她的手。
    “别担心,能洗掉的。”
    他领着唐宁拐上一条岔路,没走多久,就到了红龙井。这条街中央有一条三级迭水台,一条清澈的溪流一直流到古城的西北角。
    唐宁急切地迈下石阶,蹲在水边用力搓洗着手指。她洗得太狠,像是要把指甲抠掉,唐嘉乐看不下去,忙拉住她。
    他让唐宁坐在一旁干净的石头上,自己蹲在水中的一块石头上,就这么捧起唐宁的手,用手指帮她一点一点地清洗。
    两人在靠近下游的位置,没有上游那么繁华。夜晚时,只有沿街店面的灯光照亮水波。唐嘉乐背着光,唐宁只能看到他躬起的背脊,以及埋低头时露出的后颈。
    领口的位置有一条不太明显的晒痕,之前好像没有见过。
    “你白天去哪儿了?”唐宁问道。
    “嗯?”唐嘉乐小声说了一句,“没去哪儿。”
    唐宁猜测道:“一直跟着我?”
    “算是吧。”
    他早晨去给小电驴换了个车胎,后来就一直停在别墅小区外的树下。
    不到十点,看到肖辞墨的车开了进去,他就再没离开那个地方,连中饭都是在路边吃的。
    三四点的时候,总算等到了唐宁出门。
    他不敢跟的太近,就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跟着肖辞墨的车环了海,去了周城,后来车没电了。
    眼看着肖辞墨又把人带上车,他等不及充电,就把小电驴丢在了周城,费劲打了辆车跟了过去,结果还是晚了。
    三月街人太多了,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唐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她被肖辞墨拽着。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她在哭。
    “一直跟着我,怕我跟肖辞墨上床?”
    唐嘉乐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如果唐宁真的自愿,他是不会去拦的,也没有资格拦。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怕,怕自己这么快,这么轻易地就被替代。
    怕这个夏天,毫无挣扎余地的提前结束。
    好在没有,也坏在没有,他更愿意看到唐宁在跟别的男人快活,而不是被他们欺负到无力还击,只有哭泣。
    “你不会。”
    唐宁抿了抿嘴角,有些惧怕这种心有灵犀的熨帖感,于是下意识否定唐嘉乐的笃定。
    “我可不会为你当柏节夫人。”
    唐嘉乐知道柏节夫人的故事,但不懂唐宁这么自比的意思。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唐宁,后者将这份疑惑当做了质疑。
    仿佛在问——除了我,你还会喜欢谁?
    唐宁不想承认。
    “肖辞墨是我第一个男人。”
    她故意说完没继续,等着唐嘉乐的反应,不想后者只是低下了头  。
    “那些星座也是他教我的。”
    她继续等他爆发,可是没有。
    “我知道。”
    唐宁嗤笑了一声,心说你知道什么。
    “我第一次见他时只有八九岁,在一次我搞不清干什么的聚会上。有许多孩子一起,肖辞墨最大,也长得最好看,所有女孩都喜欢他。”
    唐嘉乐知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他不想听,该用手捂住耳朵,可是又不舍得放开唐宁的手,只能沉默。
    他第一次见唐宁时,也只有八九岁。在唐伯伯七十大寿这一天,他顶着唐这个姓氏,混在一群陌生的孩子里。
    他们都是唐家人,但没有理会他,只有唐宁奶声奶气地问他。
    “你几岁了?”
    “八岁。”
    “那是哥哥啊。”
    唐嘉乐鬼使神差地将这一句当做了使命。为了做唐宁的哥哥,他努力长高,努力学习,努力像个大人。
    终于在十岁这一年,凭借各种竞赛的奖项,获得了胡悦的认可,走进了唐宁家的大门,再次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漂亮妹妹。
    “我听说肖辞墨是新美毕业的,就求我父母帮我也转去了新美,打着请教问题的幌子要到了肖辞墨的手机号码,时不时就发信息骚扰他。”
    那一年唐宁十岁,还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肖辞墨每一次出现,在她眼里都会发光。
    “他一开始不怎么回复,后来每年过年,我们总在聚会里遇到,就慢慢开始的联络起来,有时候还会来学校找我。”
    同一年,唐嘉乐也想去新美读书,但被胡悦拒绝了:“毕竟不是亲兄妹,在外面的时候还是不要有太多交集的好。”
    他这才在偷听中知道,他和唐宁其实毫无亲缘关系,而胡悦也并不像热络的表面那般喜欢他。
    忽然被撕扯开的落差感,让唐嘉乐无法自洽。他开始莫名地讨厌暑假,每一次与那群少爷小姐在一起时,他都板着一张脸,不理人,不说话,好似所有人都欠他。
    没有靠山的身家,不讨喜的性格,自然会迎来霸凌。从最初的孤立与嘲弄,到后来的谩骂与围剿,唐嘉乐几次向父母请求,想要远离让他痛苦的夏天,但都被拒绝了。
    “你要懂事,这是在帮爸爸妈妈。”
    于是唐嘉乐就这么懂事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晦暗的暑假。
    被欺负的最惨的一次,他被一群男孩按在马厩里,被洗马的水流冲得困在墙角,完全爬不起来,身上沾满马粪与稻草。
    他们骂他蹭,骂他不配,骂他就该被他们当狗骑。
    如果不是唐宁骑马进来将他们赶走,唐嘉乐的人生应该已经结束在十四岁,不是自绝,就是杀了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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