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北杨没说什么,司机仿佛很熟悉他的性格,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说:“檬檬昨天画了一幅画,第一次主动放到了我的面前。”
    司机的神情带着骄傲,继续说:“我猜她想让我表扬她,我就抱起她夸了她很久。”
    纪北杨耐心的听完,眼里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笑。
    他们走进小楼,步行上了三楼,一字型的走廊里一眼就能看到底,一间房间前已经站了几个人。
    门口聚集的人发现他们,笑着叫两个人的名字,“北杨,史斌,你们来了。”
    纪北杨对着里面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说:“段警官,麻烦你了。”
    纪北杨主动伸出手,段鹏展握住他的手,与他用力的握了几下,说:“不麻烦,本来就是我的职责,进去看看吧,小乖醒了。”
    其他人让开门口,纪北杨大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病房,刚一进去就能闻到消毒液的气味,房间中央有一张床,床的两侧摆放着呼吸机和心跳监测等之类医疗仪器。
    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可能是七八岁,也可能有十四五岁,一时看不出来多大年纪,只觉得非常消瘦和苍白,她的头发被剃光了,从侧面能看到头颅上有一道明显的手术留下的伤疤。
    女孩戴着呼吸机,侧头望着走进来的纪北杨,纪北杨蹲下来,低声问:“认得我吗,小乖。”
    女孩的眼睛虽然看着他,但并不聚焦,有几分涣散和茫然,并不能回答纪北杨的问题。
    “她勉强对父母有反应。”房间里间,一个护士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了个头发雪白的老先生,老先生正用湿巾擦拭双手,说:“我对她做过检查了,心跳有些弱,我给她换了药,这两天再观察一下。”
    纪北杨沉默的点点头,接过护士的轮椅,推着老先生走了出去。
    段鹏展对纪北杨说:“我和她父母再聊几句。”
    纪北杨颔首,“辛苦了。”
    老先生让纪北杨推着他到花园里转转,此时刚到晌午,不算太冷,纪北杨让护士拿了一张毛毯披在老先生腿上,这才走了出去。
    花园里能欣赏的东西不多,除了长青树外,牡丹和芍药都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教授,您的腿……?”纪北杨开口。
    陈教授笑了笑,说:“天冷,关节炎又犯了咳咳咳咳咳咳咳”,他一开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纪北杨立刻就要叫护士,被陈教授制止了,说:“不用叫她们,我的身体我知道咳咳咳。”
    陈教授望着单膝蹲在他面前眉宇紧皱的纪北杨,笑呵呵的说:“小北,我八十多了,身体用了这么多年,也该有点毛病了。”
    纪北杨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今年陈教授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不仅腿不能走,秋天落下的咳嗽直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陈教授望着那片光秃秃的牡丹树枝,这是五年前他和纪北杨亲自栽下的,不知道明年春天还能不能看到怒放的花盘。
    陈教授把苍老的手按在纪北杨的肩膀上,温声说:“小北,你怨我吗?我总让你释怀,让你放下负面情绪。”
    纪北杨摇头。
    陈教授拉起他的手,撩起他的袖子,数着他手臂内侧上的伤疤,说:“还是四条,我没记错。”
    纪北杨说:“从和您回家那天起,再也没有过了。”
    陈教授说:“小北,你是我最放不下心的孩子,又是我最骄傲的孩子,是你勇敢的让我走进了孤独症的内心,我从医五十载,唯有对你永远都放不下,你且记着,你与他们并无不同,甚至比他们更优秀更善良,患病不是你的错,也不能成为你的枷锁。”
    他摸了摸蹲在他腿边的纪北杨,眯着眼睛望着远处,想起十二年前他在南洲大桥上救起的阴郁少年如今已经长成这般聪慧善良的人,陈教授的心里满是自豪,又泛着细密的心疼。
    纪北杨闭了闭眼,说:“我知道,教授。”
    陈教授说:“小乖虽然醒来了,但情况并不乐观,我知道你们想以小乖为切入点找到何晋林的把柄,但是如今看小乖的情况显然是不可能的,我问你,你们其他的打算呢?”
    纪北杨没说话。
    陈教授说:“是你,对吗?你至今不肯和何晋林撕破脸,就是为了留后手以防万一,我说的对吗?”
    纪北杨弯唇笑了一下,说:“不是,教授。”
    陈教授叹口气,说:“小北,你学会撒谎了。”
    纪北杨笑笑说:“这说明我越来越像正常人了。”
    陈教授眉头微皱,“什么样的人叫正常人?我一辈子不娶,有多少人在背后说我不正常,我问你,那我究竟正常吗?”
    纪北杨自知说错了话,理亏的抿起了唇。
    陈教授还想多说他两句,见他这幅神色,又不忍心开口了,最后只能化作无奈的叹气。
    纪北杨不愿他再追问这件事,忽然说:“教授,我有女朋友了,她的名字叫做章可溪。”
    陈教授愣了一下,神情之间有些激动,说:“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纪北杨把手机相册打开,找到他和章可溪去夜间游乐场的时候拍的照片给陈教授看。
    陈教授眯着眼,举着手机看了许久,说:“多好的小姑娘,笑起来很好看,小北,她和你很配。”
    纪北杨打开微信,炫耀似的放了章可溪发来的语音给陈教授听。
    一条是家宴那天,章可溪对他说,“不要喝酒哦!快点回来!”
    另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我平安到家啦,不用担心我,你给我准备的东西太多了,我爸爸差点以为我辞职不干了搬家回来呢。中午吃了什么饭?等会儿发给我看看,不要太想念我,我会尽快回去的!”
    女孩的声音里满是亲昵和关心,还带着一点点小小的无赖。
    陈教授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说:“把她带来让我看看。”
    纪北杨有些沮丧,说:“我还没有告诉她我有病。”
    陈教授说:“你觉得她知道了就会离开你吗?”
    纪北杨说:“我猜不出她的想法,她总是……古灵精怪的。”
    陈教授非常喜欢看纪北杨这幅为情所困的样子,说:“我好像突然理解小李她们说的磕cp是什么意思了,雷霆雨露皆是糖。”
    纪北杨无辜迷茫的望着他,陈教授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把她带来见我吧。”
    纪北杨点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了,纪北杨有那样的父母和家庭,医生也是混蛋,小小的孩子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好,当然是有人背地里引导他啦。
    他会被何医生电击,当然不是因为他不会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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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备用计划
    正聊着, 小楼里忽然有个护士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说:“小乖突然出现呼吸衰竭,已经在抢救了。”
    纪北杨心里一沉, 陈教授按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别着急,推自己过去看看。
    纪北杨和陈教授到病房的时候, 小乖的主治医生正对她进行抢救, 病房外面,一个消瘦干瘪的女人坐在门口, 用手捂着脸, 痛苦的呜咽着。
    看见他们过来, 女人抬起头,眼底的绝望让纪北杨的胸口犹如被锐利的针尖倏地刺了一下。
    纪北杨蹲下来去搀扶她, 女人抱住纪北杨,泪流满面的说:“小北, 为什么, 为什么世界要这么残忍,我只剩她了,我只有她了,她是我的命啊。”
    纪北杨无法回答,抬眼望向陈教授,陈教授比他们平静一些,仿佛早已有了预感。
    小乖被抢救过来了,主治医生和陈教授在办公室里开会, 谈论下一步的治疗计划, 纪北杨出了小楼, 站在楼后的一片冬青树前, 干枯的树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 地面有浇过水的痕迹。
    ‘与星’刚搬到这里以后,大家争先恐后认领土地,挑选种子和树苗,陈教授和纪北杨种了一片牡丹,小乖的妈妈则在这里种了一片冬青,她将小爱的玩具埋在土里,告诉纪北杨,等小乖好了以后,她可以到这里来寻宝,如果找到了姐姐的玩具,小乖一定会很开心。
    小乖和小爱是一对双胞胎,纪北杨认识她们的时候,两个女孩才只有七岁,自闭症患者中男性比女性占比要高很多,但是命运便是这般不公的将厄运笼罩在这对小姐妹的身上。
    然而,比自闭症更可怕的,是一场脑部手术让小爱死在了手术台上,也令小乖陷入无意识的植物人状态,而造成悲剧的手术操刀人,正是纪北杨的主治医生,何晋林。
    小乖和小爱的父母讨要说法无果,跪在何医生的康复机构门前,哭着求来来往往看病的人为他们说一句话。
    人们自顾不暇,无人理会,保安驱赶恐吓暗中殴打,直到有一天纪北杨例行复诊。
    当天夜里,双胞胎的父母消失在何医生的诊疗室前。
    纪北杨带他们去找陈教授,当时的‘与星’协会设施简陋,无法为小乖提供专业的医疗器械,纪北杨将他们转入一家私人医院进行治疗,后来纪北杨与陈教授一起正式成立了与星儿童康复发展协会。
    同年,何医生在国际上的发表了一篇文章,其中附图自闭症患儿的脑部神经组织切片的图片,以及文章中介绍的治疗自闭症的方法在相关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争议,由于相关学术中的医生及其他科学家对其褒贬不一,所以何医生的文章最终没有通过国际医疗组织委员会的认可,不参与收录和竞赛。
    纪北杨将文章带给陈教授,陈教授看了之后大发雷霆,他们这才终于明白,那场手术根本不是治疗方案,也不是一场医疗事故,而是一起蓄谋已久的犯罪。
    有执业律师和执业医师双重执业资格的律师告诉他们,由于证据不足,难以定性,即便递交法院也无法判何晋林有罪。
    十六岁,南洲大桥,纪北杨独自坐在栏杆上,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划开皮肤。
    那一年,周婉莹得知纪杭有一个已经会叫爸爸的私生女。
    陈教授晨跑的时候遇到小北,七十岁的老先生连拉带拽的将小北带回了家。
    周婉莹歇斯底里的发疯,为了逼纪杭回家,她给纪北杨喂违禁的药,然后频繁带去医院洗胃,导致纪北杨上消化道出血,饮食后常会呕血不止,头晕目眩,腹痛如绞。
    后来,纪北杨的爷爷向周婉莹妥协,答应永远不会接纳纪杭的私生女与其母亲。
    周婉莹这才作罢。
    纪北杨两岁接受自闭症干预和药物治疗,十几岁后本有成效,经此事后,旧病复发,常常独坐许久,一言不发,若无人提醒,甚至可以整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纪北杨的爷爷见他这番模样,无可奈何,有心无力,久而久之便故作忽略,听之任之。
    而何晋林在此事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全然没有参与,他只是为周婉莹提供了违禁的药。
    陈教授将小北带回家,给他处理伤口,凝望着少年静如死水的双眸,心知不加以干涉,他必死无疑。
    陈教授头发雪白,但精神矍铄,他带纪北杨爬山涉水,登高望远,时而俯首观蚁,时而扑蛾捕蝶,望蜉蝣听秋水,见百年银杏落叶。
    他带纪北杨做慈善,又介绍国内著名数学家与纪北杨认识,引导他学习数学。
    他和小北带着猫粮狗粮,在雨后的街道上喂流浪小动物,给它们做窝,治伤。又加入动物保护组织,到野外救助发生意外的野生动物。
    在一次动物演出的公园里,纪北杨看到了一头伤痕累累的非洲象。
    他想要那只象,并且已经想好了名字,他要叫它毛毛。
    他对陈教授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陈教授大笑不止,拿出来多年的积蓄,向演出剧院买了那只象。
    “北杨。”段警官走了过来,打断了纪北杨的回忆。
    段鹏展说:“小乖不能再受刺激了。”
    纪北杨说:“段警官,你该退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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