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枝又夸了几句, 直把对方夸得手足无措,耳根都红了,这才作罢,她看着旁边的世味茶楼,忽然还想起一件事来, 举步走了进去。
    徐听风在原地站了半天, 表情有些纠结,才终于从怀里摸出平日用的小册子来,在上面写了几句,末了, 犹豫片刻, 又匆匆添了一句。
    却说黎枝枝进了茶楼, 店伙计殷勤地将她引到二楼的雅间,复又退了下去,黎枝枝推开门,慢声细语地对屋里的人道:“方才可看仔细了,江姐姐?”
    窗边站着一个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她闻声转过头来,果然是江紫萸,她的眼眶微红,表情忿然,道:“一定是黎素晚那贱人勾引了宋哥哥!”
    黎枝枝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觉得,宋表哥那般的好人品,怎么会做出这种莽撞的事情?想来是被她设计了,我可是听说,今日是黎素晚约宋表哥见面的。”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江紫萸却信以为真,神色愈发恼恨,咬牙切齿地咒骂道:“这不知廉耻的小娼妇。”
    黎枝枝心道,你也不遑多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她面上却是笑着,好奇道:“说起来,你是真心喜欢宋表哥么?不只是为了和棠语争?”
    “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他的!”江紫萸仿佛是被侮辱了一般,提高了声音道:“宋哥哥那么好,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唯独他,唯独他待我好,和旁人不一样……”
    她说着,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她自幼寄居在苏府,和苏家兄妹一起长大,可她心里总觉得那些人都看不起自己,故而处处要与苏棠语攀比,步步小心,唯恐遭了轻视,只有宋凌云,他从没有给过她脸色看,亦不像苏棠语那般伪善,他之于江紫萸而言,便如天边流云,高山仰止。
    听了江紫萸的话,黎枝枝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比起棠语,你似乎和宋表哥更为相配。”
    江紫萸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神色有些意外,迟疑道:“你……你真的这么想?可你不是和苏棠语是好姐妹么?”
    “当然,”黎枝枝笑意盈盈,那双清澈的眸子看起来十分诚恳,道:“我与棠语虽然交好,可做人总要说句公道话,棠语她的性子,与宋表哥不合适。”
    她说着,又道:“好比方才,宋表哥出了事情,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江紫萸神色激动地道:“我当然会去帮宋哥哥!再揭穿黎素晚的真面目,撕烂那贱人的脸!”
    黎枝枝微笑颔首,赞许道:“如你这般的脾气秉性,对宋表哥才是真心相待,棠语怎么比得上呢?”
    江紫萸被她这一番鼓励,心中充满了欣悦,双目都微微发亮,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又黯然了,语气苦涩道:“可是宋哥哥已经和苏棠语定了亲事,哪怕我们两情相悦,也无济于事。”
    “这有什么?”黎枝枝道:“我帮你去劝劝棠语,说不定她愿意和宋表哥解除婚约呢?”
    听闻此言,江紫萸的面上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果真?”
    黎枝枝哂然一笑:“当然。”
    江紫萸一时又警惕起来:“你为什么会帮我?”
    她可没忘记,当初在苏家庄子的时候,黎枝枝踩着她的手,威胁告诫,如今却又来帮自己,未免有些奇怪。
    黎枝枝唔了一声,道:“倘若真要问原因,大概就是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黎素晚继续欺骗宋表哥了,宋表哥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她微笑起来,很真挚地道:“他值得更好的人,比如江姐姐你,所以姐姐要答应我,千万别让黎素晚得逞了。”
    黎枝枝可没忘记,上一辈子宋凌云和苏棠语退了亲事后,有许多传闻污蔑苏棠语失了清白之身,风言风语,传得人尽皆知,最后导致苏棠语投河自尽,香消玉殒。
    黎枝枝想来想去,觉得那些传言极有可能出自江紫萸之口,原因有二,其一,江紫萸本身就是个爱说闲话的性格,善妒刻薄,其二,她长居于苏府,对苏棠语的事情十分了解,她传出去的消息,也令不知内情的人深信不疑。
    流言能彻底毁掉一个人,黎枝枝对此深有体会,那些议论是非、以讹传讹的人,其实并不在意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们只知道看热闹,凑在一起兴奋地咀嚼着他人的尊严亦或是清白,当热闹没有了,他们也会各自散去。
    黎枝枝不愿意苏棠语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就让江紫萸和黎素晚那三个人去搅和吧,夜壶合着油瓶盖,他们真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
    没过两日,果然有好消息传来,苏府去宋府退了亲,还把当初定亲的礼都如数返还,听说宋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想拉着苏棠语她娘说几句,还被苏夫人冷嘲热讽了一通,下不来台。
    苏棠语更是把那一枚白玉同心佩挂在了宋府的大门上,还附赠了一筐子大白萝卜,讽刺其花心薄幸。
    好友的亲事总算是黄了,黎枝枝十分高兴,当天还多吃了一碗饭,长公主见了,不免惊异:“枝枝今天的胃口很不错么,可是觉得这道水晶脍好吃?”
    黎枝枝笑眯眯地点头:“嗯,好吃!”
    萧如乐听了,连忙给她夹了一筷子,大人似地叮嘱道:“好吃姐姐就多吃一些,这样才能长得高。”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婢女进来禀道:“宫里派了人送食盒来,说是皇上赐的。”
    长公主有些意外,道:“快呈上来。”
    两个青衣太监抬着食盒进了屋子,领头的太监向长公主和黎枝枝行礼,满面堆着笑,道:“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七公主殿下,见过昭华郡主,皇上今儿吃着几道菜觉得不错,让御膳房多做了一些,派奴婢们给几位主子送过来。”
    太监打开食盒,轻手轻脚地往外捧菜,足足有七八样,鱼翅螃蟹羹,淡菜虾子汤,挂炉走油鸡,芙蓉蛋,梅花包子……
    “咦,”萧如乐咬着筷子道:“还有烧饼呢。”
    黎枝枝这才注意到,还真有一盘子烧饼,外皮烤得金黄焦脆,洒了一层白芝麻,看起来十分诱人,但尽管如此,它在一众五花八门的精美菜式中,看起来还是有些朴素了。
    那太监恭恭敬敬地解释道:“这个叫春饼,别看它不起眼,里头可大有讲究,御厨做了好几日,才做出来呢,皇上都觉得不错,主子们尝尝?”
    黎枝枝看着那春饼,心中有些惊异,这不就是她前几日跟景明帝和容妃说起的炊饼么?
    她夹起一块尝了尝,里面果然是羊肉,肉馅鲜美,饼皮酥脆,就连芝麻都是香的。
    那太监笑眯眯地问黎枝枝:“郡主觉得这饼的味道如何?”
    黎枝枝颔首,笑了笑,称赞道:“很好,多谢皇上赏赐。”
    萧如乐也十分喜欢那春饼,一口气吃了两个,撑得肚子滚圆,连饭都吃不下了,用过午膳,两人就坐在廊下的玉簟上乘凉,清风徐来,廊下竹影婆娑,轻轻摇动着,发出沙沙之声,听着很是舒服。
    萧如乐躺在黎枝枝怀里玩九连环,她没什么耐心,玩了一阵又去摆弄黎枝枝的头发,夸道:“姐姐的头发好长啊,又滑又软。”
    说着,还凑过去闻了闻:“香香的。”
    黎枝枝忍不住想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让海棠她们给你洗头发,你也香香的。”
    “没姐姐香,”萧如乐叹了一口气,道:“阿央闻闻就好了。”
    她把黎枝枝的长发编成辫子,又绕着盘在自己的头上,笑嘻嘻地问道:“好看吗?”
    “好看。”黎枝枝说着,给她喂了一粒葡萄。
    没多一会儿,萧如乐又把她的辫子解开,再次叹了一口气,很寂寞无聊的样子,黎枝枝问道:“阿央怎么了?”
    萧如乐抬起眼看看她,小声道:“阿央有点想哥哥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这……”黎枝枝想起萧晏当时说过的话,道:“大概要□□日吧。”
    萧如乐掰着手指数了数,表情登时垮了下来:“今天才第四天呢,还要好久。”
    黎枝枝安慰她,道:“哥哥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萧如乐赖在她怀里,腻腻歪歪地抱着她的腰,唉声叹气:“阿央不想要好吃好玩的了,只想哥哥快些回来。”
    黎枝枝耐心哄她,如此好半日,她的情绪才平复了些许,又问黎枝枝:“姐姐也想哥哥了吗?”
    黎枝枝附和她,点点头:“嗯,想了。”
    萧如乐顿时舒坦了许多,又吃了一粒冰镇葡萄,撒娇道:“那咱们一起想哥哥吧?”
    黎枝枝自然答应:“好。”
    不远处的廊下,徐听风坐在树影里,清风将少女们的喁喁细语送了过来,虽然不大,却依旧清晰。
    他一手捧着册子,一手执笔,斟酌半天,才在册子上写下一行字来。
    景明二十一年夏七月初五,闻七公主言,甚是想念主子,昭华郡主亦想念。
    作者有话说:
    徐听风:听说你们都想看我的册子?
    第一百零一章
    却说黎枝枝如今频繁出入皇宫, 与容妃交情甚笃,一时间,风头无两, 叫许多人心中羡慕不已,连带着对黎夫人都客气了几分, 她们背地里议论归议论,但若是谁家有个什么宴啊会啊的, 也还是会给黎夫人发帖子。
    不提她如今和黎枝枝的关系如何, 两人到底还有一份母女关系在,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不得罪她总是没错的。
    而黎夫人的心情万分复杂,另一方面, 却也觉得很是受用, 面上有光, 有好事者向她打听黎枝枝,她自是不愿意说出内情,便含糊其辞,话里话外都把源头推到了黎枝枝身上,只说她自己不愿意回黎府了, 所以才无法替她办宴庆贺。
    说这些话时, 黎夫人面露无奈和失落,竟有不少人信了,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同情她, 再兼之也有人眼红嫉妒, 便添油加醋说些酸话, 黎枝枝“不孝”的名声便逐渐传了出去。
    这一日,许久未曾逢面的宋夫人忽然到了黎府拜访,她一进门脸色就不好,见了黎夫人,先是冷笑一声,道:“我那位好外甥女呢,怎不见她出来相迎?莫不是做了不知廉耻的事情,没脸见人了?”
    黎夫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皱起眉,看着自己的妹妹,斥道:“你今天又来我府里发什么疯?”
    “我发疯?”宋夫人睁大眼睛瞪着她,满面怒容地道:“你可真是会恶人先告状,疯狗乱咬人,难怪你能养出这么一个好女儿,想来她是把你的本事学到了十成十,你们黎府上下真个靛缸里捞不出一匹白布来,臭不可闻!”
    黎夫人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不肯服输,两人吵了一阵,宋夫人扯着嗓子嚷嚷起来:“把你那不要脸的女儿给我叫出来,她有本事勾引我儿子,没本事见人了?有爹生没娘教的小贱人!你害了我家云儿,还想藏着掖着,你现在知道要脸面了?这么想进我宋府的门,你倒是过来给我磕个头啊!我府里那马厩还空着,专给你留的!”
    她牙尖嘴利,什么脏的难听的都敢骂,黎夫人被她气得差点没厥过去,怒道:“来人,快来人!把这泼妇给我堵了嘴轰出去!”
    “我看谁敢?!”宋夫人跳起脚,指着黎夫人破口大骂道:“坐了一泡屎,自己不知道臭,今儿我捂着鼻子才敢踏上门,你不叫你女儿出来,我就宣扬出去,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我看你们黎府还要脸不要!”
    黎夫人面色铁青,道:“我家晚儿一向本本分分的,绝不会做这种事情,你不要打量我们好欺负,什么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
    “我呸!”宋夫人用力往地上唾了一口,语气轻蔑道:“那么多人都亲眼看着呐,她写了帖子约我家云儿去碧海楼,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勾引他,比那窑子里的娼妇还不如,如今害得云儿被苏府退了亲事,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她往那太师椅里一坐,凶蛮道:“把那小贱人给我叫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闹得你们黎府上下不得安宁!”
    黎夫人被气得浑身直发抖,贴身婢女急忙扶住她,担忧道:“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哟,”宋夫人冷笑着看她:“姐姐这就气得受不住了啊?您可悠着点,别把自己给气死了,毕竟是捧在手里的宝贝,天生的金凤命呢,实话说这金凤不金凤的,看不出来,说她是野山鸡都算抬举了。”
    宋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嘴巴跟刀子似的,骂人还带脏字儿,粗野得很,口口声声要黎素晚滚出来,黎夫人和她争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在这关头服了输,正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黎岑下值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刚刚从国子监回来的黎行知。
    宋夫人见了,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骂他们黎府教养无方,家风不正,养出来的好女儿勾引她儿子,坏了他的亲事。
    黎岑听罢,一张脸当时就黑了,勃然大怒,派人去把黎素晚叫了出来,宋夫人在府里闹了小半个时辰,黎素晚早就得知了事情经过,这会儿被吓得惶然不安,又是怕又是后悔。
    等被叫到花厅对峙时,她哭哭啼啼地说,那天是宋凌云写帖子约她去碧海楼,也是对方强行轻薄她,并非她蓄意勾引。
    黎素晚翻来覆去只说自己是无辜的,宋夫人气得跳脚大骂不休,黎岑忍无可忍,派人把她轰了出去,一场闹剧才终于消停了。
    黎岑把黎素晚骂了一通,说她不知检点,私会男人,又痛骂黎夫人无能,连个女儿都教不好,末了怒道:“我早说了要你把她送回去,你非要留着当个宝,你们母女都是这种秉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娶你进门,反倒败坏了我黎府的名声!我这就休书一封,你给我滚回王家去!”
    这话一出,黎夫人与黎行知几人面色剧变,黎行知连忙劝道:“爹您息怒!”
    黎素晚更是怕得瑟瑟发抖,浑身直打哆嗦,跪下去抱住黎夫人的腿,哀哀求道:“娘,娘您救救我!我不要被送走啊!”
    可黎夫人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她了,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黎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
    很快,有关于黎素晚的风言风语传了起来,那一日在碧海楼发生的事情,被人说了出去,京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处都是耳目口舌,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这时候再有人给黎府递帖子,黎夫人也不出来了,纵然有心人去打听,也没什么消息,犹如石沉大海,不知音信。
    而相比之下,黎枝枝的风头却正是盛极,只是难免会被黎府所累,再加上有心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就连长公主都为她担忧起来,对黎枝枝叹气道:“那些人口舌太多,没别处可指摘议论了,便说你不孝敬养父母,长此以往,对你的名声到底不好。”
    闻言,黎枝枝却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娘放心,我从不惧怕世人如何看我,任由他们说去。”
    毕竟她上一辈子就是在旁人的非议和误解中度过的,黎枝枝早已经习惯了,她不会在意那些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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