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一怔,只好细细叮嘱黎素晚一番,便让她随那婢女去了,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花木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头无比松快,就连看旁边的黎枝枝都顺眼了几分。
    她忽然发现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女儿,模样确实漂亮,身形纤细,容若桃李,五官是恰到好处的精致,清丽又透着几分灵气,就凭这张脸,往后不说攀权附贵,找个好人家也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到底还是比不上晚儿,黎夫人想,倘若晚儿真的做了太子妃,那黎家日后岂不是飞黄腾达?
    正在黎夫人畅想的时候,却见那婢女又领着黎素晚回来了,黎素晚眼眶红红,满面失落难过,黎夫人急忙道:“怎么了?”
    “夫人,”那婢女歉然笑道:“是奴婢传错了话,太子殿下说要见的黎小姐,不是这一位,是黎枝枝姑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旁的黎枝枝身上,她正在揪柳梢上的嫩芽玩儿,闻言,秀眉微挑,不无讶异:“太子殿下要见我?”
    作者有话说:
    防杠解释:这辈子纯妃选择息事宁人,没有处罚偷花人的原因是长公主出现在游春宴上了,长公主的地位其实比她高,她作为宫里的娘娘,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过于刁钻跋扈。
    女主重生了,算是一种蝴蝶效应,每一件事都会因为她的举动而走向不同的结果。
    第二十三章
    春日迟迟, 日丽风和,湖边细柳如丝,新绿初绽, 黎枝枝随着那婢女一路往前走,直到一阵清风吹拂而来, 夹杂着微微湿润的水汽,她抬起头, 一眼就看见了柳树下的锦衣青年, 正是柳鹤,不, 确切来说, 应该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萧晏。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青色的锦袍, 眉目舒朗俊美, 修眉凤眼, 即使是坐在轮车上,并未言语,通身也透着一种矜贵的气势,高高在上。
    随着靠近揽月湖,黎枝枝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心底本能地升起排斥感, 令她十分不舒服。
    “黎姑娘?”
    婢女的催促声唤得她回过神来,黎枝枝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收回目光,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回忆, 这才慢慢地走到萧晏面前, 福了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打量她, 微微眯起眼,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没等黎枝枝回话,他又想到了什么,道:“也对,你如今已见过长公主殿下了。”
    说这话时,萧晏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眼神透着几分意味深长,于是那种疏离和俯视感便愈发明显了。
    就在那一瞬间,黎枝枝忽然领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萧晏认为她是在处心积虑,刻意接近萧如乐,好借此攀上长公主这根高枝,她抬起眸望向对方,道:“殿下想必是误会了。”
    萧晏一哂,没有接话,只道:“好一出击鼓传花的大戏,可惜孤不在场,未能亲见,又有长公主掺和,想来应当十分精彩了。”
    黎枝枝微微抿唇,解释道:“我那时不知阿央会来游春宴。”
    “她确实是偷着去的,”萧晏的手指轻轻搭在轮车扶手上,漫不经心道:“可之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左右不过是不信,黎枝枝忽然失却了辩解的欲|望,她知道,纵然自己说破天去,说出一朵花来,恐怕萧晏也不会听信,被人误解至此,黎枝枝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感觉,甚至有些厌倦,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上辈子的她总是在解释,但事实证明,都是徒劳无功之举,那些人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就好比今日的萧晏,如出一辙的自负傲慢,令人生厌。
    或许是这里太靠近湖边的缘故,黎枝枝总觉得精神紧绷,浑身不适,只想赶快离开,甚至于她懒得再假装谦恭,说那些虚伪的场面话。
    她收起一贯的乖巧笑意,望着萧晏,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殿下心中已有定论,那么现在召民女前来,是有何吩咐呢?”
    这话听在萧晏耳中,自然是觉得她被当面拆穿,装不下去了,在他印象中,黎枝枝算得上是一个识趣的人,有些心计,却也聪明,知进退,倘若她利用的不是萧如乐,萧晏未必会讨厌她。
    “阿央性格单纯,不识人心,”萧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车扶手,背着阳光,他的凤眸显得深邃若幽潭,淡声道:“从小到大,怀着各种心思接近她的人不知凡几,但是后来他们都消失不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闻言,黎枝枝笑了,眉眼微弯,容色殊绝,让人想起山野间的桃花,她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民女明白了。”
    她略略垂下眼,十分温顺地道:“从今日起,民女不会同七公主殿下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再有任何私交,还请太子殿下放心。”
    萧晏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确认她这句话的真假,尔后,他才勾了一下唇:“如此甚好。”
    “不过,民女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萧晏好整以暇道:“洗耳恭听。”
    黎枝枝垂首,道:“还要请殿下稍稍管束七公主一些,毕竟民女身轻言微,不敢忤逆七公主,倘若哪天触怒了她,民女便真的有苦难言了。”
    闻言,萧晏凤眸微眯,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笑道:“你倒是刁滑,放心便是,你不故意卖好,阿央就不会缠着你。”
    黎枝枝恭敬地退了下去,待远远离了那湖,她才终于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累积在心底的压迫感一并吐出去,清风徐徐吹来,其中带着春日里植物特有的气息。
    其实从一开始,黎枝枝就察觉到柳鹤对自己有些芥蒂,直到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原因,竟是以为她要利用萧如乐,好攀上他这棵大树。
    黎枝枝有些想笑,她忍了一下,最后还是冷笑出了声,放眼京师,天子脚下,随便扔出一块砖,就能砸到三个皇亲国戚,还有一个三品官儿,她黎枝枝想攀谁都行,但这个人独独不可能是萧晏。
    因为她清楚记得,上辈子在她还没死的时候,宫中发生过一件大事,传闻太子触怒了当今圣上,被废去东宫之位,禁足宫中,此事震惊朝野,连在深闺中的黎枝枝也有所耳闻。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废太子萧晏被贬为庶人,押送至衢山浮云寺出家修行,路遇山匪,废太子跌落山崖,尸骨无存,最后只立了衣冠冢。
    事情传回了京师,轰动一时,当时街头巷尾,就连黎府的小厮丫环都在议论纷纷,有猜测那山匪是起义造反的流民,也有猜测是京中某些人派去暗杀的,还有猜测那是废太子的假死脱身之计……
    但不论真相如何,总而言之,直到黎素晚嫁给宁王世子,宁王殿下后又被立为新的储君,黎枝枝也没再听说过那位废太子的消息了。
    ……
    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之后,萧晏才往后靠在椅背上,问身侧的侍卫:“你觉得她罢休了吗?”
    徐听风犹豫了一下,道:“应该会吧,您都这么挑明了,她若是还试图接近七公主,岂不是自讨没趣?况且……”
    萧晏正在想事情,闻言随口接道:“况且什么?”
    徐听风咳了一声,低声道:“属下是觉得……这黎枝枝确实有点可怜。”
    “嗯?”萧晏终于多了几分关注,道:“怎么个可怜法?”
    徐听风答道:“您上次不是吩咐属下去查一查她的来历么?”
    萧晏想起来了,道:“是有这回事,查到什么了?”
    徐听风道:“黎府虽说对外称她是父母双亡,前来京师投亲,被收养的表小姐,但是属下费了些功夫,打听到的事实并非如此,黎枝枝确然是黎府的正经嫡出小姐,只是当年她被一个接生婆抱走了,换成另一个孩子,就是方才那位,黎枝枝自小在乡下长大,前不久才被黎府认了回去。”
    说到这里,徐听风有些费解道:“说来也是离奇,她回府之后,她亲爹娘不肯为她正名,反而继续捧着那位假冒的小姐,让亲生女儿做表小姐,这简直闻所未闻,而且黎府上下口风都很紧,要不是属下花了些手段和银子,还真不一定能问出来。”
    对于黎枝枝的身份,萧晏之前就有过怀疑,如今总算得到了解释,他面上浮现几分思索,凉凉一笑,道:“人心如此,趋利避害,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但见年轻的侍卫仍旧不解,萧晏又道:“就譬如你得了一匹马驹,悉心饲养,盼着它长成千里宝马,能卖出个好价钱,可忽然有一日,有人告诉你,这匹马不该是你的,另换了一匹有缺陷的马,只能卖出一贯钱,你答不答应?”
    徐听风下意识想摇头,但是硬生生忍住了,辩驳道:“可这儿女怎么能和马一样?天下父母心——”
    “父母心又如何?”萧晏却打断了他,冷冷道:“难道父母心竟不是人心?”
    他抬起眼,俊美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表情,一双凤眸幽深漆黑,透着讥诮和寒凉的意味,如同薄薄的锋刃,令人不自觉生出惊惧来,萧晏淡声道:“人心之病,莫甚于一私,从来如此。”
    ……
    黎枝枝回去的时候,黎夫人几个还在原地等待,如今虽然是春日,天气不太热,但是架不住日头确实大,晒得人眼花,还没地方可坐,站了半天腿肚子都酸了。
    待见黎枝枝出现,黎夫人面上难得露出几分松快和喜意,往她身后看了看,见无人跟随,便问道:“太子殿下召你去,可有什么事情?”
    黎枝枝犹豫了一下,没立即回答,黎夫人的表情便由松快转为狐疑:“还是说……你在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
    黎枝枝摇首,黎夫人心里急得恨不得撬开她的嘴,疾声厉色道:“那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话呀!”
    黎枝枝瑟缩了一下,露出几分惊慌之色,一旁的黎行知开口,不满地道:“娘,你吓着她了。”
    黎枝枝这才小声道:“我之前和七公主有过两面之缘,太子殿下是找我问七公主的事情。”
    黎夫人松了一口气,又面露疑惑,忙问道:“你和七公主有交情,为何不早说?”
    黎枝枝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依旧无辜,道:“夫人也没问过呀。”
    黎夫人:……
    这确是实话,自从黎枝枝被认回黎府,她鲜少过问她什么事情,这会儿被指明了,即便是黎夫人也不免有些气短,轻咳一声,道:“以后再发生这种事,你最好提前告知我,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她说着,又想起别的来,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长公主的?”
    黎枝枝答道:“也是因为七公主的缘故,长公主只是顺道请我喝一杯茶罢了。”
    黎夫人不死心:“长公主就没说别的了?”
    黎枝枝摇首:“没有了。”
    黎夫人看她那副怯生生的木楞样子,不免有些生厌,心里笃定地想,必然是黎枝枝不够讨喜,嘴巴笨,否则怎么样也能给永宁长公主留个好印象,方才在游春宴上,长公主除了进来时说那一句话以外,确实没怎么理会黎枝枝了,这样好的机会,竟这么生生给她错过了。
    黎夫人扼腕叹息之余,心思又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若是有机会攀上长公主殿下,退一万步,哪怕是那个痴痴傻傻的七公主……
    黎夫人打着算盘,她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却听黎枝枝道:“方才太子殿下召见我,他说……”
    黎夫人急忙追问道:“殿下说了什么?”
    黎枝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神色,卖了一会关子,才慢吞吞地道:“殿下说,让我以后不要想着高攀七公主了,若叫他知道,定不轻饶。”
    黎夫人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住了,那一刻简直堪称精彩,黎枝枝甚至能听见她心里的算盘珠子噼啪落了一地,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二十五章
    又过了两日, 天气便没之前那样好了,开始下起雨来,牛毛一般细, 倒春寒来了,黎府的老梨树开了花, 雪白雪白的,隔得老远都能看见, 黎枝枝站在廊下, 抬目远眺,王婆子过来, 嗔怪道:“小小姐怎么在这里站着?风大, 当心着凉。”
    黎枝枝笑笑,道:“我在看那一株树, 很漂亮呢。”
    王婆子也跟着看了一眼, 道:“那棵老梨树啊, 很多年头了,老婆子进府的时候就在了。”
    黎家祖上原是在黔州,据闻某位太|爷爷在参加春闱前,夜梦仙人手植梨树,后来果然高中了三甲, 皇榜提名, 举家搬来京城,还带来了一株梨树,就种在黎府的祠堂口,梨与黎同音, 梨树开得越好, 就证明黎家的气运好, 也算是个吉兆,所以黎府上下都对这一棵树十分看重,专门派了花匠精心侍弄。
    黎枝枝欣赏了一会,便往膳厅的方向去了,放了两天的假,今日明园复学,差不多该出门了。
    隔着老远,她就看见黎素晚在和黎行知说话,起先是黎行知在说,黎素晚只低着头,不言不语,杵在那儿,黎行知说了半天,觉得不对,低头一看,却发现黎素晚满面泪痕,竟是已经开始哭了。
    他面露惊愕,不敢置信道:“我方才说错什么话了么?”
    起因是黎素晚今日磨磨蹭蹭,似乎不太愿意去明园上学,黎行知觉得奇怪,自然要仔细问清楚,却原来是黎素晚担心游春宴上的事情传出去,同窗会笑话自己。
    黎行知便细心开解她,让她不要多想,顺嘴提了黎枝枝一句,意思是枝枝也要去学堂,你们二人一道作伴,哪怕他人流言蜚语?更何况,枝枝那天遭受的冷眼和误解更多,她都没担心,你怕什么?
    谁知黎素晚当即就撅起嘴,神色黯然道,看来哥哥更关心她呢。
    黎行知并不太喜欢听黎素晚说这种话,因为他心里总觉得对黎枝枝有颇多亏欠,想着弥补她,便道,枝枝和你一样,都是我妹妹,我自然关心。
    又试图劝说黎素晚体谅黎枝枝,这一说不要紧,黎素晚低着头,悄没声息就哭起来了,换做往日,黎行知肯定着急忙慌地开始安慰了,可他今天只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但见黎素晚哭得那般伤心,他到底是心软,哄了两句,黎素晚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道:“哥哥只觉得枝妹妹受了委屈,心疼她,却没想过我也受了委屈。”
    黎行知心说,那事情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么?你要包庇你的好友,最后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枝枝才是被你连累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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