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思婉给电吹风移动了个位置。
    她吸一口气,很认真地在心里算了算。
    他们重逢, 到现在不过一个月。
    两个人说的话加起来统共不超过十句。
    刚刚她以为他在问她敢不敢跟他私奔。
    她好像真的疯了。
    私奔。
    她轻摇着头很低地笑一声。
    多暧昧的词汇。
    他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
    多轻率,多轻浮, 多随意。
    可是,她在想, 这绝对是梁亦辞能做出的事。
    从16岁见过那个在破旧拉面馆里, 不顾众人的眼光,唯一帮助她的穿草绿色夏季校服的少年起,她就知道。
    张扬恣肆是他的底色。
    梁亦辞拥有着,她一生不敢奢想的,自由的灵魂。
    他永远年轻他是最浪荡无羁的少年。
    她一直都知道, 他的自由他的坦荡让她翘首仰望让他万丈光芒。
    可是比这让薛思婉更清楚的是, 薛思婉从来不是一个浪荡潇洒,不计后果的人。
    她是卑微, 懦弱, 怯怯偷生的人。
    跟他恰好相反。
    渺小如她, 能够被他的万丈光芒照亮, 同样也会被他的光芒灼伤。
    也许刚刚,也许她一直以来,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随口的玩笑、一场风月交欢的游戏、一段谈与不谈无足轻重的感情……
    等他腻了,烦了。
    又可以像八年前无牵无挂一走了之。
    他走了,一声不响地走了。干干净净地走了。
    她可能,又要用更久的时间来疗伤。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
    或许,只有夏歆那样从小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女孩才有勇气和底气在他面前那样直白、锐利。
    而她呢。
    她就像是言情小说里的女配角,可悲又可怜的跳梁小丑。
    也许人生的后半程就只是故事里一笔带过的——看着拥有一切的男女主角幸福美满,而自己抱憾终身。
    薛思婉关掉运行许久的吹风机,手腕被吹风机的重量压得隐隐酸疼。
    她突然就想起过去的时候也曾经无数次她被他的光芒刺痛。
    想起曾经也不知死活地想跟着他一起活得张扬热烈。
    却在最后悲哀地发现,她做跟他同样的事,却只有她自己得到无法收场的结局。
    过去的记忆突然之间就如同洪水倾注,堤坝瞬息间打开了闸门。
    一下子从二〇二二年,回到狼狈的二〇一四年。
    他们在宜大重逢的第二次见面,她就见到他无畏的,疯狂的,脾气上来不计后果的一面。
    其实从那往后她见过很多次那样的他,也许上天早就知道他们并不合适,所以一次一次地试图提醒。
    可惜她那时候陷得,很深了。
    什么也听不进去。
    /
    二〇一四年那个狼狈的夏天发生了太多事。
    之前撞见梁亦辞跟女朋友分手之后,薛思婉没再遇见过他。
    她倒是也没怎么挂心,照旧上课,照旧复习,也照旧打自己的工。
    她跟他原本就生活在两个全然不同的平行世界。
    能够因缘际会短暂相交过两次,已经算是命运刻意安排的巧合了。
    之前姜卉卉还热衷讲一些关于梁亦辞的八卦。
    不过他跟女朋友分手之后,好像连八卦狂魔姜卉卉也没什么新的八卦。只是时不时炒点儿以前传闻的冷饭,说梁亦辞胆子大又讲义气,高中的时候就为了好兄弟跟人赌命赛车,少爷那天开着兄弟的破桑塔纳愣是给对方那保时捷轮子都干废了。
    薛思婉听过之后淡淡笑笑。
    觉得这种传闻言过其实。
    可是又好像跟她记忆里的桀骜少年有几分相合。
    ……
    那年7月中旬正是沪市暑意最盛的时候。
    一整个期末周,薛思婉都在炎炎夏日中疯狂打工疯狂复习忙得不可开交。
    薛思婉知道有一些人在背后议论过她。
    有人说她家里穷,有人说她脸不可能原生长成这样肯定是去do过现在疯狂赚钱还do脸钱呢。
    更不好听的话还有不少,有次同班同学到她工作的咖啡厅买咖啡,出门的时候忘记拿吸管,她追出去的时候她们正好说到觉得她这么缺钱干脆找个富二代包了不是来钱更快,跟人睡几觉的事儿,反正想泡她的有钱人不少,哪儿用得着这么辛苦。
    薛思婉过去的时候面面相觑尴尬非常。
    不过她没有深究,干脆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把吸管递上去就转身回了咖啡厅。
    关于她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原因。
    说起来还要追溯到她十四五岁的时候。
    当初她上高中之前,父亲薛建华在县城的矿上伤了腿,适逢矿上生意不景气,老板卷钱跑路,工伤没人报,治疗花了打几万块,家里正是最贫困的时候。
    薛思婉中考结束之后,穆美玲不同意她上普高。
    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屁用没有,不如去县城里新开的职高。
    穆美玲说她特地咨询过,以薛思婉的中考分数,如果去那所职高,学校愿意给她全年免学费不说,还愿意给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那时候县城普高一个学期的学费是800块。
    三年的学费加起来。也不过是四千八,不超过五千。
    她的家庭还没有贫困到三年连五千块也拿不出来的程度。
    薛思婉中考的成绩在全县城排名前十,县里最好的高中一中也承诺给县前十的学生免除全部学费,这事儿她跟穆美玲说过不下三次,得到结果还是不如职高。
    薛思婉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想让她去读高中。
    她还到亲戚家的书店去打零工,告诉穆美玲她去一中之后的其他费用也不需要家里出。
    直到有天打工下班早,无意中听见穆美玲和薛建华的对话。
    他们说读了高中就要读大学,普高的学费是不高,可是大学每年的学费都要大几千块起步。还不如让薛思婉去读职高,学个什么美容美发幼师之类的。
    用不了两年就能出去工作,到时候反而还能给家里拿钱。那时候正好她弟弟也该上高中,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
    反正养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供她读那么多书,以后还要往婆家拿钱,他们得到什么好了?
    后来薛思婉背着他们偷偷报名了一中,他们发现后,穆美玲指着她鼻子骂了一天。
    薛思婉再三保证以后读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不用他们出学费生活费,才算是终于得了上高中的机会。
    所以从高中毕业开始,薛思婉一直都很忙。
    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去打工的路上。
    事实上,宜林大学这种公立的学校学费已经不是很高。可是沪市这样人烟阜盛车马骈阗的大都市,生活成本跟她原来生活的小县城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尽管她已经足够勤快,足够节俭。
    尽管她一年只需要这几千块学费,不到1万块的生活费。对后来进到娱乐圈浮糜繁华的名利场中的她来说,不过沧海一粟。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就连不小心弄丢一个五块钱买的塑料杯子,都要谴责自己大半个礼拜。
    那段记忆尘封已久。
    可是就算是过了再多的时间,每次想起来还是会觉得。
    那个时候,真的好难。
    难在所有人都在紧张的期末复习的时候,她还在咖啡厅拿着12块钱每小时的工资,干上整整一天,然后晚上回到宿舍躲进整栋楼里唯一开着灯的卫生间里挑灯复习。
    好在期末周难捱归难捱,总算还是扛过去了。
    最后一门课程考完了那天,校园里久违地弥散出热闹的气息。
    所有学生都兴冲冲从教学楼里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欢声笑语穿过种着两大排香樟树的石板路,迫不及待地往宿舍的方向走。
    薛思婉平时写字做题就比较慢吞吞。
    等到她交卷的时候,考场里的人已经快要走/光,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每个脸上多少有些急躁。
    她双手把卷子交到监考老师手里,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如释重负。
    一路盯着午后烈阳走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的其他人早已在她之前到了宿舍。
    她住的这间六人间的宿舍六号床的室友是沪市本地人,甚至已经在她回来之前就收拾好行李跟男朋友出去玩了。
    剩下的几个室友正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得热火喧阗。
    薛思婉刚从闷热的室外进到稍凉快一些的宿舍里,听着其他人的喧闹声,瞬间又觉得这里比三十七八度的室外还要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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