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说:“你知道最好。”
    她也没有动筷,餐桌上剑拔弩张,还是第一次这般,两人在吃饭时僵持。
    陈修泽说:“所以我说,只是’假设’,假设你怀疑他,你同他沟通,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方清芷说:“你好像在暗示他的单纯。”
    陈修泽微笑:“是你这样讲,我没有说过,清芷。”
    方清芷有了不详的预感,陈修泽频频、不动声色地抢走话题的主动权,这样不好,明明是她在质问对方,如今她却不知不觉跟随对方的思路走。
    她让自己不再顺着他的话语思索,双手压在桌子上,方清芷起身:“那你发誓,你发誓你从未做过这么多事情,你发誓你没有派人去接近我舅舅,你发誓黄老板当初威胁我和你毫无关联。”
    陈修泽说:“我——”
    “你用我的生命起誓,”方清芷说,“你用我的生命,你跟我讲,’我以方清芷的生命起誓,我发誓自己从未派人接近方清芷的舅舅,黄老板威胁方清芷这件事,也和我毫无关联;若有一句谎言,便让方清芷立刻毙命,横尸荒野’。”
    陈修泽不笑,他敛眉,沉声:“胡说些什么,不许拿自己来说这种毒誓。”
    方清芷说:“你既然问心无愧,那就发誓。”
    陈修泽仍摇头:“我的确曾遇见过你舅舅,也无法……”
    话没说完,方清芷抬手握了一杯清水,兜头兜脸地泼了陈修泽一脸一身,她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陈修泽安静地坐在原地,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落,曾亲密无间逗弄她小红豆的鼻梁也挂了水,只听见方清芷房门关紧,发出巨大的一声嘭。
    还是第一次。
    方清芷第一次对陈修泽发这么大的火。
    她上次发火还是冲着舅舅舅妈,积攒了多年的怒气,仅剩的一点儿恩情也在听闻对方打算送她拍风月片时所剩无几。方清芷那次是真想剁了舅舅的手——
    为什么没下去手?
    不是因为不忍心,是她不想让此事成为她的一个污点,毕竟斩人手指犯法。
    她考虑到这点,才没有真剁。
    谁还能比她的心肠更硬?谁还能比她更冷情?
    方清芷坐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阵,又起身,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刻着西府海棠纹路的盒子,里面就放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很漂亮。
    方清芷将那刀仔细抚摸一阵,指腹贴着冷冷的刃,金属的凉令她手指微微颤,思虑半晌,她拿起,放在自己枕下。
    枕刀而眠,其实并无想象中那般“惊悚”。方清芷胸口郁气难消,往日之事,桩桩件件在脑海中反复回旋。一开始同陈修泽的雨中“初见”,他故意留下黑伞,释放善意,后来更是……
    她早知陈修泽心机深沉,却没想到对方又高出她一层,难为他费尽心思做这么大局,从一开始就强行掳走她,岂不是更方便——
    不。
    一开始强行掳走她,以方清芷的性格,定是要同他拼命。
    又怎会渐渐放下戒心,同他亲热欢·好。
    次日,方清芷吃早餐,陈修泽也在。
    没有其他人在。
    方清芷的怒气并未因一场睡眠而消,在瞧见陈修泽时,怒火再度中烧。
    她冷着脸,坐下。
    今天早餐比往日里更丰盛,看得出准备的人花了不少心思,方清芷吃了些粥,又听陈修泽说:“今天我休息,等会儿一起送你去学校。”
    方清芷说:“不劳陈生费心,我一个本该被拉去拍风月片的人——”
    陈修泽打断她,正色:“我没做过这事,清芷。”
    方清芷说:“做不做倒也无所谓了,你事事算尽,步步为营,怎么没想过,假如一开始我就从了黄老板,或者舅舅提拍摄我就开心地为了钱签约呢?”
    越说,她越激动,声音也隐隐增加。
    陈修泽说:“清芷,或许你需要冷静一下。”
    “该冷静的是你,陈修泽,”方清芷起身,走到陈修泽面前,伸手,拽住他打好的领带,“你怎么不想想我刚才说的那些假如呢?你是笃定我能跟你、不会跟黄老板,还是认为走投无路的我也不会为了继续学习而去拍风月片?”
    陈修泽叹气:“芷宝。”
    ——不许再这样云淡风轻。
    ——不许再这样做出好兄长的模样。
    “不许再叫,”方清芷一手去解他领带,一手狠狠拽他纽扣,“是后面那个?你不是认为我不会拍风月片吗?那我现在就拍给你——不,我不仅要拍,我还要拉着你一起拍!拍上七天七夜,让全港、全世界的电影院都放!让他们看看你陈老板如何神通广大,本钱多么大、有多厉害!!!”
    第26章 兼职
    她刚说完, 陈修泽便捂住她的嘴,不许她继续发散。
    陈修泽皱眉,轻斥:“胡说八道, 听听自己说的东西, 离谱。”
    幸而房间中无人, 若是让其他人听到,两人的脸面都要齐齐掉光。
    就算是气昏头,也不该讲这些不顾名声的话。
    捂住方清芷的唇,陈修泽缓声:“在你心中, 我就这般十恶不赦?我哪里舍得送你去拍风月片,听你提一句我就不舒服, 更不要说出这种主意。平时疼你还来不及……”
    方清芷咬他手指,猝不及防, 陈修泽松了松,方清芷把他那领带已经扯得稀巴乱,在陈修泽松手间隙,她已经傲然立在地上,看他:“原来陈生疼人的法子也这么离谱, 疼她,就差遣人逼迫她, 就找人去诱惑她舅舅赌博、欠赌债。”
    见她怒火要烧,陈修泽转移话题。
    陈修泽说:“吃早饭吧?饥饿伤胃。”
    方清芷说:“那你吃,我的胃不怕伤。”
    陈修泽劝:“等下不是要去读书?胃里没东西, 怎么用功学习?”
    缓了缓, 他又说:“不要委屈自己身体, 身体是自己的, 要好好养着。”
    养足精神, 才能同他斗。
    陈修泽没说,方清芷也懂。
    方清芷不再说,她重新坐回椅子,低头吃饭,东西进口中没有什么滋味。
    陈修泽没有再提刚才那些话,只给她盛粥,但一直到吃饭结束,方清芷都没碰他盛的那一碗。
    还是陈修泽自己喝掉了。
    他少讲话,只多看她,看她一张脸冷若冰霜,好似傲雪之梅,不肯低头。
    饭毕,方清芷站起身,陈修泽叫她:“清芷。”
    方清芷说:“我去上学,不是去拍电影。您大可放心,不必担忧。”
    陈修泽说:“我想问你,中午想吃些什么?”
    “我下午还有课,中午在学校中吃。”
    “学校的菜不可口,你想吃什么?告诉我,让孟妈准备着,阿贤为你送饭。”
    方清芷说:“我想吃’陈生放我一马’。”
    陈修泽面色自若:“这道菜食材太珍贵,怕是要剖出我的心才行。”
    方清芷抬腿就走。
    气恼归气恼,书还是要继续读。
    方清芷的确没办法找齐陈修泽的证据,他那般心思缜密的人,做事也不留小尾巴,警察神探来也未必能找到疏漏,更何况她一个连大学一年级还未读完的学生。
    车上的阿贤小心翼翼:“您同先生吵架了?”
    方清芷说:“或许。”
    阿贤又说:“昨天的事,你别怪先生。是我看了你的课表,担心你出事情,才打电话给先生……方小姐,您一个人去那里,我们都很担心。”
    方清芷看他:“说实话,阿贤,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盯我?陈修泽从什么时候开始派你监视我?”
    阿贤顾左右而言其他,装傻充愣:“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方清芷不指望从他口中能掏出什么东西,他是陈修泽的心腹,她平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阿贤定会都向陈修泽报告……
    她自觉无那样大的人格魅力,能撬动陈修泽的人。
    “不如这样,”阿贤谨慎开口,尝试出主意,“之前我阿妈和我阿爸吵架,都会买很多很多东西……你要不要也去买些东西?”
    方清芷说:“我什么都不需要。”
    “不一定非要买需要的东西,”阿贤谆谆教诲,“主要是你享受的那个过程,你想想,你把他辛辛苦苦赚掉的钱全都花干净,买成自己喜欢的东西,多解气啊……”
    方清芷说:“好主意,现在也不用去上课了。”
    阿贤喜:“去铜锣湾?”
    “不去,”方清芷冷冷,“去祥喜百货的旧址,我去买他们的房子。”
    阿贤:“啊?”
    “陈修泽还讨厌谁?”方清芷说,“你不说也行——我记得,之前跟孟久歌的不是还有几个人?听说和他关系很差?你去买饼点,越多越好,陈修泽讨厌谁,你就给谁送去。记得,一定要备注,是陈修泽送他们吃的。”
    阿贤缩脖子:“您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终于清净了。
    方清芷闭上眼睛。
    她恼陈修泽如此早布局“陷害她”,这到底是喜欢还是单纯的玩弄?她也是人,不是什么任由人操纵的物件。他这样,下了天罗地网,简直像是捞鱼……
    上午念完书,中午,阿贤果然送了饭过来,他脸上有疤,来学校里也颇为局促,遮遮掩掩地戴着帽子,怕吓到学校里的学生——
    他本能还是敬重这些“文化人”。
    小时没有读过书的人,有时候也会羡慕读书人。阿贤之前混的时候,瞧见大学生,都会掐了烟。
    离开时,阿贤仍旧戴着帽子,有人正方向走来,他压了压帽檐,步伐飞快。
    送完东西便回去复命。
    陈修泽在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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