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艏划破水面,以十节的速度缓缓北上。

    1913年初的政治纠葛如同寒风开始逐渐散去,但站在甲板上的杨秋依然感觉丝丝寒意。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当一位位曾经光环无数的人物在自己面前倒下,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爽快?

    没有,只有来自内心深处的不安。

    慕容翰和顾维钧联袂走到身边:“黎总统发来了电报,克强先生已经辞去了政府和民党所有职务返回香港养病。孙他也请黎总统转告您,他将于下月底和大月熏夫人在香港重新举行婚礼,还请您去参加。章士钊先生已经在上海宣布出任民党新一任主席,接替两人的工作。”

    “我救了一个女人,却毁了一个信仰。”杨秋扭过头,眼神有些涣散:“颢玉,少川(顾维钧字也是少川),你们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两人不明白杨秋怎么会一下子多愁善感起来,顾维钧摇摇头:“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任职期间,面对法国讹诈和国内亲法势力时,没有任何宣战就主动进行了战争,不经审判就抓捕了大量亲法的叛乱分子投入监狱。后来有记者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您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他自问自答:“他说,要么我成为美国罪人,要么就让美国真正独立,我没有选择。”

    “在当时,他被很多美国人称为暴君,被称为战争贩子,可现在美国人称他独立的巨人。”慕容翰也知道这段历史,说道:“其实反过来想,如果副总统您处于弱势,他们恐怕会比您做的更狠,就像对待宋先生那样。”

    “我个人认为,您并没有毁掉信仰,反而在帮助民党。和我们相比,他们内部太混乱,帮会式的管理模式已经无法适应时代潮流,在欧美眼中他们甚至比不上印度的党派。”顾维钧走到旁边,双手撑住栏杆目光幽幽:“这次重创之后,民党元老的褪去只是时间问题,内部肯定会进行大调整,或许他们会恨您,但老一辈的下台会诞生更多新生力量,被狂热压制的声音会逐渐响亮,或许这需要一段时间,但我相信如果他们能成熟起来,依然会是国社的最大对手。”

    “少川不认为他们从此一蹶不振吗?”杨秋问道。

    顾维钧很坚定的摇摇头:“除非有人打压,不然就不会!而且我坚信。”

    杨秋有些好奇了,问道:“为什么?”

    顾维钧自信的侃侃而道:“不瞒您,回国之前我就考虑过国体的问题,还就此写过论文。在我看来,当帝王的土壤消失后,并不会立刻冒出共和的种子,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头上有片天,不是说那有多好,而是人类本身的惯性。所以袁世凯之前才会受到如此追捧,因为国民从心眼里害怕自由会破坏所有规则,会将我们的传统和文化践踏,他们需要找个强有力的人来填补空缺。”

    杨秋好奇地看着他,作为后世来客这些理论他很清楚,但却第一次从这个时代的人口中听到,而且还是一位长期接受美国自由思想的年轻人,好奇地问道:“少川不怕就此产生独裁吗?”

    “怕!所以我认为您可以削弱民党目前的所谓大佬,但请保留核心,然后让他们自己去慢慢去经营,这样的话十年二十年后他们肯定会卷土重来,因为人是会思考的!也会对事务产生倦怠,当人民看腻了强人政治后,哪怕生活在好也会去想如果换个选择会不会更好,这就像天天吃龙肝凤脑,终有一天也是会腻味的。”

    “我不觉得独裁有什么不好。”杨秋还没继续询问,慕容翰忽然插嘴道:“我们是个弱国,也是穷国,人口众多耕地稀少,国家资源已经经历了数千年的消耗后早就不再丰富。我们已经错过,已经沦为半殖民地,就连西藏、蒙古和新疆都敢蓄意分裂,就因为我们内部有太多的纷争掣肘和杂音!不能奢望欧美列强会怜悯,日本更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强盛的中国,因为亚洲容不下两个世界大国!所以我觉得应该学习第二帝国,用一个声音讲话,集中资源和力量来办一些大事,用鲜血和钢铁打出一片阳光下的天空!”

    “颢玉偏激了,我知道你喜欢德国,也承认初期的集权可以让国家集中精力!我们这代人可以这样做,甚至第二代人也能接受,可第三代呢?第四代呢?总有一天会结束,与其到时候的悲惨,还不如早点放下。何况你没觉得那样会产生更多腐败和社会问题吗?就像清室一样到最后连兵权都丢掉!”顾维钧看着好友的目光继续说道:“短时间内的确可以促发生产力的最大提升,但未来呢?缺乏制约资源会逐步集中到一小部分人手中,国民还不是一样享受不到好的福利?”

    慕容翰坚持自见,说道:“可以立法,只要让全国上下都知道,法律高于一切,高于权力,那么就可以解决。”

    “拟定法律的人呢?谁来监督法律的中立?”

    望着这对私交不错的年轻人互相争执,杨秋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思想是超越国界的,他们现在说的这些东西其实在欧洲已经被讨论过无数次,而且就向两人都赞同的那样,至少目前只需要一个声音,将来没人可以预测。所以他洒然笑笑:“去工作吧,你们讨论的太早了,我们还没有完成国家统一呢。”

    正如两人说的那样,民党经历了临时国会上高层陡然倒戈的诡异一幕后,引发了中下层的剧烈动荡,民党的报纸和记者每天都在质问,无数人都在揣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由于民党在这轮政治博弈中几乎全军覆没,使得之前很多被宋教仁吸收进来,以为党派就像白莲教、红灯会那种组织,加入了就能好吃好喝的普通人开始退出。

    随着孙先生、黄克强、谭人凤等人纷纷避居、民党元老层也开始褪色,大量杂七杂八的人退出后反而使得一些年轻人脱引而出,逐渐成为新生力量。

    然而在这轮大调整中民党损失也是惨重的,那些墙头草的议员看出民党衰败不可避免,纷纷退出加入了国社党,阎锡山等实权派更是第一时间宣布退出转投国社怀抱,即使战争中也没有例外。由于国社党建立之初杨秋就按照后世现代模式制定了严格而缜密的组织条例和草案,拥有自己的目标和纲领,又格外重视年轻人和技术,在农村地区因为执政后实施惠农政策一下子影响力遍布全国每个角落,短短几个月就是的国社一下子完成了控制国会八成席位的目标。

    对杨秋来说,这个数字意味着他做到了袁世凯和宋教仁都想做,却没有完成的事情,以党派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且可以最大程度避开国会制的掣肘。

    在深思熟虑后,他最终还是接受了顾维钧的建议,没有去动剩下那百分之二十的席位,虽然竞争和打压依然存在,但规模和力度却被认为人为压制了很多。而对剩下的两党来说,在传媒极不发达,国民只看谁给了他们好处,谁带他们走出贫穷的岁月里,远离执政权的他们要想夺回百分之三十一的席位,将是一段漫长无比的道路。

    但这毕竟是为未来保留下了种子。

    3月20日,回到武昌的杨秋分别致信张季直和章士钊,提出国家三党制的构想,并建议国会立刻拟定草案并通过将其立法化。

    这个立法让两人惊喜若狂,因为短短十几天内本属于他们的议员就有大半改投国社门下,使得他们都做好了被吞并或者慢慢消亡的准备,但现在有了这部法律,意味着只要民国存在,未来参与执政权竞争的最多只有三个党派,本身就打好了底子的他们终于不用担忧和其它小党派争夺国会剩下的那么一点点可怜席位,只要他们自己不犯错,不要被别人吞下扫进历史,那么国社、民党、共和三党将在未来很长时间内成为国家的主体结构,就像美国两党制那样,争夺的无非就是执政权罢了。

    这是一部绝不公平的党派保护法案,因为这样一来,其它党派想要获得竞选权就必须挤走其中一家,但问题是这三家底子雄厚,国社党不用说了,崛起时间虽然短,但管理模式先进,组织严密,精英和平民结合的发展道路,强大的工商体系支持,以及后来诞生的很大一批国社商业家族的财政输血,使得其未来数十年内都注定是一家独大。

    民党虽然惨败但其影响力依然不小,保留下精英反而变得脚踏实地,连杨秋都知道他们总有一天能慢慢恢复,而保守的共和党由于全都是江南士绅派,这些人虽说对党派概念比较模糊,但在东南影响不小,所以国内其他党派要么获得强力支持一夜壮大挤走三家中的任何一家,要么就永远被挡在执政圈外。

    一辈子都拿不到执政权的党派还有必要存在吗?所以很多报纸和自由评论家都认为这是共和的倒退,指责三家利用占据先手的优势打压弱势,但三家都不是傻子,这种草案无疑就是对他们的保护,所以已经完成临时国会全部席位控制的三党第一时间就通过草案并正式立法。

    短短半月内发生的一系列政治地震和交易所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甚至可以说奠定了民国未来的坚实基础,而在这一连串的运作中,不仅仅是国内,甚至整个世界都看到了远东那个年轻人纯熟甚至超越时代的政治手腕,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对远东像儿戏般的政治建设的看法。

    著名的纽约时报甚至用了“伟大变革”四个字来形容这串令人目不暇接的政治变革,就连苛刻傲慢的英国政府都认为,杨秋在用卑劣的阴谋和手段打击政治对手,实现了控制政府和国会的目的同时,也为国家打下了坚实的政治基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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