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汉口,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激烈的爆炸声从大智门方向不断传来,将每颗心脏放进热锅中用力翻炒,害怕、担忧、咬牙、揪心,年轻人把征兵站围得水泄不通就为拿到一支枪,女人抱着孩子暗暗抽搐,看着一队又一队士兵举着枪奔向战场,然后被一具又一具的担架抬下来。

    尸体就这么整齐的被摆在昔日繁华的马路上,敛尸的老人们抹着眼泪撕开一卷卷白布,简易的木棺材堆积如山。压抑,失败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这就是战争,是革命的代价!

    10月10日的一声枪响,改变了中华大地的同时,也带来了深重的苦难,当南方响起一片独立声,在扬子江下游开始为新国家奔走疾呼的时候,革命的发源地却依然饱受战火屠戮。

    从大智门到刘家花园,从歆生路到后面的老城区,密密麻麻的沙包,大大小小的掩体,密集如林的刺刀一直延伸到了江边。昨日还繁忙无比的招商局大楼更是成了要塞,鹿砦挡住了通往这里所有的道理,冰冷枪管从每个缝隙中探出,长长地帆布弹带上子弹闪烁寒光。

    “部长阁下,作为大日本帝国驻汉口公使,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汉冶萍与我国有重大利益关系,贵军必须立刻撤去对汉阳炼铁厂和黄石铁矿的军事管制!我们将保留采取军事手段的权利!”张文景的办公室内,日本公使松村贞雄气焰嚣张,在他旁边干瘦却穿着日本陆军将官服的齐藤季治郎眯着王八小眼,眼光吞吐不定。

    门外范良山和几十位戍卫营士兵将送他们来的日本兵团团围住,虽然大家都没枪口相向,但显然都没什么好感。

    “操你妈,这帮日本小矮子还想着炼铁厂呢!那可是咱们的!”

    “对!绝不能给他们,还有矿区,那都是咱们中国人的!”门外偷听的几个卫兵悄悄嘀咕,国防军建立以来隔三岔五的政治课哪次不提到甲午,不提到东洋小国的狼子野心,不提到至今还被侵占的南满,更别说以近乎零价格从汉冶萍黄石矿区挖走的铁砂,要按市场价,那可是一年几千万的利润!买武器的话可以让国防军每个人从头到脚都他妈是新的,大炮能摆满整个三镇,还怕个球的北洋!

    张文景紧握着拳头,这几天战事不顺,冯老爷子一口气杀到了大智门,眼看汉口沦陷在即,他肚子里早就是满腹怒火。抬轿子的不多,落井下石却不少,先是两淮和江西扣押了运输物资的船只,还把走私买来的不少军火扣押了!这还没解决呢,这帮日本人居然一大早又来趁火打劫了,还他妈军事手段!前几天国防军上下气势鼎盛你们怎么不来?现在想来捡便宜了?门都没有!恨恨道:“公使阁下,您走错门了,这里是军务部,也是我国防军司令部,至于您的要求应该去武昌而不是这里。”

    “送客!”张文景懒得搭理这帮小萝卜头,他还急着把军火送往前线呢,所以干脆挥手下令士兵送客,早就不耐烦的卫兵立刻走了过来,双手有意无意放在了腰上的手枪上。见到他如此不逊,齐藤季治郎气得握住刀柄上前一步:“部长阁下,你这是对大日本帝国的侮辱!汉冶萍是。”

    “是个屁!”张文景毫不客气:“汉冶萍是我们湖北的财产,是人民的财产!它的归属我无法决定,两位请便吧!”

    “八嘎!”

    齐藤季治郎眼看要发飙,正好宋教仁和黄克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日本人,似乎认得松村贞雄,见到他后立刻一弯腰,嘀嘀咕咕用日语询问起来。

    黄克强虽然还穿着军装,可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意气风发,连续失败让他在湖北军中的影响力大挫,此刻就连小兵都不愿意在听这位的指挥,所以干脆将统兵权移交给宋子清专心当起了督军,自己则和宋教仁一直在这里等杨秋的消息,没想刚来就见到了这一幕,问道:“张部长,这是。”

    张文景哪还有心思管这摊烂事,干脆抓起桌上文件带好帽子说道:“两位来的正好,我要把弹药送去前线,就麻烦两位帮我带松村公使去武昌认认门,这里是军务部,不是外交部!”说完后他立刻带卫兵走了出去,宋教仁没想到他说走就走,而且话语也毫不客气,追问到:“萱野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松村贞雄行礼的日本人叫萱野长治,是黄克强的好友,当年同盟会在日本活动时得到过他很大帮助,还帮助购买了很多军火和炸药,一直被视为同盟会“友人”。他问清楚情况后将两人的来意说了遍,让宋教仁和黄克强暗暗皱眉,此时正是湖北最关键的时刻,这样做也实在是有些落井下石,说道:“公使阁下,对汉冶萍炼钢厂和矿区实施军管是为了确保革命物资,等都战争结束后我们一定会解除的。”

    松村贞雄听说过两人,换做一个月前他或许会愿意支持这些革命者,但现在国内风向已经发生了重大转折,大本营认为南方独立已经影响到了日本在华利益,而且中国共和基础太差,纵观一个月来党人内部一盘散沙缺乏领袖,贸然实施共和肯定会陷入南北分裂长期动荡,导致日本在华利益出现重大损失。当然,这不是日本政府在为中国着想,而是亚洲共荣的心思作祟。加上日俄战争后日元贬值严重,每年九千万的还款中一大半都靠在华利益和清政府赔款维持,钢铁厂所需原材料也全部来自汉冶萍,所以清政府真倒台的话日本很可能会出现巨大的财政赤字。

    所以他现在换了张脸,冷冷说道:“两位都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清楚认识到对汉冶萍实施军管会严重损坏两国关系,这条军管令无比立刻无条件的解除,我国也将保留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权利!”

    松村贞雄说完后带着来武昌亲自观战的齐藤季治郎走了,办公室内宋教仁和黄克强脸色都有些不好,同盟会和日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能否继续得到日本支持很重要,可现在他们和杨秋的关系已经势如水火,此刻要他们去说服解除军管令,岂不是更加恶化了?两人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得又带着萱野长治去大智门找张文景,准备先探探杨秋和军队的口吻。

    张文景带着辎重营前往大智门时,这里已经打得无比惨烈,密密麻麻的北洋兵在大炮和十二挺马克沁机枪的掩护下沿着铁路线发起了进攻,大智门的国防军机枪也发起了反击,霎时无数炙热的光点道道绚丽而可怕的流彩撕碎了双方士兵,机枪对射的声音比汽船马达还要密集。一枚接着一枚的日产5公斤炮弹落在车站四周,房屋和建筑物在爆炸中不断垮塌,很多士兵都吓得缩起了脖子,只是麻木的忍受着炮弹落下。由于连续失败让三师和一师三旅基本被打残,五日内损失六千余人,不得不暂时退守二线休整,所以目前驻守在大智门的基本都是后来拉上去的新兵,面对拼命的北洋,这些年轻人肩膀上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太大。

    眼看北洋兵即将接近车站,宋子清立刻让士兵将张文景送来的八百枚手榴弹送到一线,这几天失败、撤退使得炮兵损失严重,最精锐的炮一团干脆只剩下了一个营的75毫米克虏伯山炮,十几挺重机枪也大部分损毁无法使用,要不是轻机枪还在坚持,说不定根本不用打大智门就沦陷了,所以能拿到多少手榴弹变得很关键。

    “这是昨天汉阳的全部产量了,现在是造一枚我就送一枚,要是。”张文景没继续往下说,但军官们都知道他的意思,邓玉麟和蒋肇建几人全都眼睛通红捏紧了拳头,前者干脆抓起一支步枪对卫兵大喊道:“去,把军官、勤杂全集合起来,只要是能拿枪的都给我上去!”

    这时黄宋两人也赶来了这里,见到邓玉麟带军官准备上一线,黄克强急着说道:“宋参谋长,实在不行的话就干脆撤回汉阳,以龟山的地理优势坚守。”

    “不行!”三旅旅长成炳荣扬起脖子将扁酒壶里的烈酒一口干完,拔出手枪瞪着眼珠子骂道:“汉口是汉阳屏障!没了汉口汉阳岂能守住?没了汉口汉阳,武昌焉能完卵?!谁要是怂了自己滚蛋!老子就不信了,北洋难道都长了三只眼睛?!”

    他这番话让黄克强很尴尬,李书城等人此刻也不敢贸然帮他说话,生怕惹怒这些已经打红眼睛的湖北籍军官,只有刚来的萱野长治还搞不清状况,自认懂中文的他说道:“保存实力,现在我们应该保存实力,杨子江下游正在集结部队,应该立刻撤退依托汉江防御。”

    “去你妈的集结部队!哪来的小日本?大爷的事情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这里是指挥部!不是他妈的外交部!集结部队?我倒要问问,江西李钧烈那小子的部队呢?苏浙沪联军援兵呢?前几天不还信誓旦旦说全国来援吗?人呢!苏浙沪不到那也算了,江西的呢?九江到这里才几百里地,水师都说不管了,五天时间爬也爬过来了!现在还不到,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人没来还算了,还他妈扣了杨司令从洋人手里买的几千条枪和炸药!这算什么事?别以为那点心思我们不知道,不就是想看着我们湖北死吗!”成炳荣这人脾气火爆又爱喝酒,以前在八镇时就因为喝酒误事不知被责罚了多少次,但却是打仗的好手,尤其是那副不要命的性子,简直就是拼命三郎,当初孝感撤退要不是他率三旅豁出命去抵抗北洋两个协的追击,大家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呢,加上他这番大骂都是事实。当初黄克强一来就通电全国说要共保武昌,可现在除了湖南来了一协外,要不是杨秋果断拿下长沙组建了第四师,正开始一个团一个团的赶来,恐怕连根毛都没不到。倒是这几天两淮和江西扣押湖北船只和军务部走私军火的事情被报纸接二连三捅了出来,明眼人一看他们这是要给黄克强撑腰呢,所以听到他叫骂也全都闭上嘴巴不管,任由他发泄。

    宋教仁听到这些话脸色也不好,江西和两淮的事情芮瑶那天和他说了,但这些都是下游同志听说杨秋排挤黄克强自作主张,实在怪不到他们头上,可面对已经急红了眼睛的国防军上下,他也不敢再多说。

    宋子清知道船只扣押的事情都是张文景秘密派人宣扬出去的,怕闹得太僵所以拉了把成炳荣让他住嘴,可后者明显是酒精上头了,一甩胳膊大喊道:“老子不想再听这些屁话,下面带把的跟我上!想过大智门,先从爷爷身上踩过去!”

    成炳荣说完拔出枪就往外跑,邓玉麟等人也带着司令部卫队准备上去,可当他们刚走出掩体,前面就传来了一阵欢呼,冲到外面才发现,刚才还猛攻的北洋忽然开始撤退了,尖锐的撤退哨此起彼伏,还不等大家明白怎么回事,就呼啦啦向潮水一样眨眼间退出了大智门!不,连门外都没停留,而是一路向刘家庙方向狂奔而去。

    “怎么回事?”

    “赢了!赢了!司令赢了!”众人面面向觎时,只见到范良山跌跌撞撞狂奔而来,摔倒了爬起来,手臂被割破了血口子都没注意,因为他已然忘记了一切,一边跑一边忘情的呼喊着:“小仓山,歼敌八千余,俘获王遇甲,缴获辎重枪弹无数!北洋第四镇被我们打残了!”

    赢了?赢了!第四镇精锐的北洋第四镇!被打败了!连统制王遇甲都成了阶下囚?列祖列宗在上!啊哈哈。一瞬间,整个大智门都陷入了欢呼之中,数以千计原本已经打得信心全无,好了赴死准备的士兵冲出了掩体,整个大智门,不!整个汉口就仿佛被同时扔下了几百吨炮弹,到处是惊呼高喊,王卓等几位武胜关才加入国防军的年轻人不知从那里找来了飞虎旗,激动地拔掉了上衣,跳着、叫着爬上了高处,用力挥舞着旗帜。

    随着传令兵开始涌向各处疯传捷报,无论是士兵还是征集来的民夫,无论是走卒还是商贩,全都互相拥抱在了一起,不用多深的军事眼光也能知道,没有了第四镇,冯华甫的主力就算是再能打也要考虑孝感被截断回不了家的下场!现在湖南第四师正源源不断地赶来,大胜的两个主力师两日内也能回来!汉口消失的士气眨眼间全部恢复!如果北洋继续打下去,即便能拿下汉口,那也是全歼之局!

    黄克强傻了,萱野长治不知如何自处,宋教仁脸上既有高兴也深含担忧!之前的劝退、担忧反倒是衬托出了他们的苍白,就在他们逐步陷入绝望的时刻,那个人却再次横空出世!不仅挽救了汉口,挽救了湖北,更挽救了整个革命!

    宋子清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和张文景一起手指微颤点上了卷烟,蔡济民更是捏紧了拳头,泪水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单臂高高举起了手枪狂喊道:“我们,胜利了!”

    嘶吼从每个胸膛里蓬勃而出,当打败第四镇的消息发了疯似从汉口向外蔓延时,江对岸的汉阳县城也已经彻彻底底陷入了疯狂。

    这个国防军的发源地,已经挤满了从孝感、汉口等地逃难而来的百姓,江对岸激烈的炮声让每个人都吓得浑身战栗、谁也不知道几百年前清军屠城的一幕会不会重演,很多人已经在考虑逃亡湖南或者其它省份时,这个爆炸般的消息却猛然让这里猛然陷入了狂乱。

    小仓山大捷!王遇甲被俘,缴获枪支弹药数以万计!

    一位茶叶老板,吃惊地看着疯传消息的年轻学生跑过,呆滞一会后突然向码头疯跑,早已被炮火刺激的浑身发烫的男人和小伙子们更是撒开了脚丫子,码头上刚从汉口逃过来的人跺着脚,咬着牙又准备赶回去!老人们抹着眼角,女人死死抱紧孩子,她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汉口,投向了更远的京山。

    玉带门野战医院的一顶顶猩红的十字帐篷内,杯子、水壶被撞得叮当作响,每一张床铺上都发出了响动,能下地的伤员自己冲出了野战医院,不能走的让人背着、实在是无法动弹的,也将身边可以拽住的东西握的死死,每一个手背上都是青筋暴徒。

    面对炸营般的场面,苗洛捂着脸站在墙角里,泪水从指缝里流淌而出。

    11月13日下午3点,最后一枚炮弹江面楚豫舰120毫米舰炮中打出。后来大家才知道,这枚炮弹成为了辛亥年湖北交战双方最后的炮弹,经历了整整一个月的鏖战,付出了一万五千人死伤的代价后曙光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随着两天后湖南国防军第四师全部抵达汉阳,湖北战局已经彻底倒向了国防军。

    全中国的目光,再一次被这个九省通衢之地吸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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