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

    西历10月底至11月初这段时间,整个中国的目光都被孝感之战吸引,袁宫保亲自坐镇武胜关督战的消息让很多人夜不能寐。从北京至上海,从武昌至广州,几乎每份报纸都在转载这位北方巨擎的一举一动,朱尔典为首的公使团,四国银行团,日本、俄国全都在地图上勾画着他们梦想中的计划。

    整个中国甚至整个远东的目光都开始投向湖北、投向扬子江中游这个九省通衢之地,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地区宣布独立,无论是满清还是党人,都把这里视为了交锋的中心,一边是觊觎中游长江企图为身后的那个人攫取政治资本的北洋利剑,一边是近四万誓死捍卫新生政权的民军武装。

    袁世凯的抵达让战斗趋于白热化,孝感已经彻彻底底成了绞肉机。11月3日,冯华甫亲率三协主力抵达卫店镇,经历了三天的艰苦鏖战,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杨秋主动下令部队撤退至孝感继续固守,同时命令三师进驻孝感,并开始在滠口和三道桥部署新防线。

    北洋同样损失不小,面对武胜关铁路被断,补给困难士气低迷的情况,冯国璋老爷子也不得下令暂时休整,整日以零星散炮和小股兵力试探为主。

    就在孝感之战打热火朝天时,整个中国也是风起云涌,暗潮迭起,各类人物竞相登场。

    先是北方太原宣布独立,阎锡山出任都督,有士官三杰之称的吴禄贞和蓝天蔚开始四面奔走,试图直击北京,紧接着江西、云南宣布独立,还不等北方三声惊雷结束,南京徐绍帧率第九镇发动失败撤往镇江,3日晚上海陈其美带领一帮青皮流氓举事。

    海外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在美国的孙先生开始绕道欧洲启程回国,蔡元培等人也筹措钱财购买军火,加速回国响应革命。然而在这片纷扰中,核心依然是正在酣战的湖北,谁都知道,如果挡不住北洋,北方那个人必然势力大振,如果挡住了那么南方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最出乎预料的一幕发生了!

    先是英国报纸率先捅出了湖北军政府内部在共和问题上的矛盾,黄克强试图用袁世凯出任民国大总统妥协换取南北停战,共同推倒满清政府,而已经和北洋杀得难解难分,隐隐有革命第一少帅之称的杨秋却以国防军总司令的身份表态,大总统只能由正在回国的孙文先生出任。一边是强硬地国防军,一边是左右摇摆的党人,让大家嗅到了其中的冲突。

    还没等大家从这两份文章中琢磨出味道,湖南起义大功臣,新任湖南都督焦达峰和陈作新遇刺身亡的消息让南方党人一片哗然,乘势而起的谭延闿和湖北的黎菩萨隐约间让大家看到了立宪派执掌扬子江中游影子,北面当然愿意看到立宪派主导,但党人却开始担心这会造成南方分裂,不利于已经隐约听到的南北和谈。

    就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最强硬地声音忽然从孝感前线发出。

    11月2日,湖北国防军总司令杨秋在孝感前线炮声中接受法国费加罗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作为革命军队,他决不会坐视手足同志惨遭无辜杀戮,并已经下令海军三艘炮舰和两个营前往长沙抓捕疑犯,但也同时表示不会去改变湖南人民做出的决定。此言一出,南方激进派尤其是年轻人纷纷叫好,认为这才是革命新气象,但江浙和两湖的保守派却指责他不务正业,大敌当前居然还抽出宝贵兵力去管湖南,罔顾汉口甚至整个湖北的生死。

    叫嚣,责骂和不安中,汨罗江屈子祠畔引来了数十面白帆,江岸旁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当地人几乎把这座供奉屈原神位的祠庙挤爆,他们呆呆的望着一队又一队年轻士兵跳下船,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整队。崭新的沙黄色卡其布军装,武装带,小绑腿、水壶和行军小包斜跨腰间,旁边还插着两根“小木棍”,清一色德造步枪,子弹带更是鼓鼓囊囊,其中还有不少人肩膀上还扛着机关枪。

    “报告团长,二营准备完毕。”年轻的新兵营营长向正在下船的杭志敬了个礼,这位营长是北进攻打襄阳后被提拔起来的,孝感打开后就一直眼巴巴等待调令,调令让他等来了,但却让他的营入湖南抓捕杀害焦达峰和陈作新两位烈士的凶手。

    两人遭乱军杀害的事情激怒了士兵,尤其是等待上前线的新兵们更是不满,大家都对湖南这种扯后腿的事情很愤恨,要不是因为此事,他们或许就会和三师一起被调往前线,去见识见识老兵口中很厉害的北洋兵了。

    杭志回礼后,问道:“一营和海军营到哪了?”

    “一营已经过了汨罗江,正向南绕开湘阴要塞往青山方向,最迟下午就能到长沙城下。”实习参谋捏着地图,把一营前进路线画了出来继续说道:“海军营还在湘阴要塞前瞪眼睛呢。”

    “有没有遭遇抵抗?”

    “湘阴要塞打了一炮警告,一营也遇上巡逻小队,对天鸣枪后他们就撤了。”实习参谋尽职的说道:“湘一协昨日已经抵达武昌,目前长沙号称拥有四镇六万人马,但其中大部分绝大多数都是新兵和临时找来的会党,枪支奇缺、战斗力残次不齐。”

    听到没遇上拦截,杭志稍稍松了口气,虽然这次合并中他被提为团长,但实际上只有两个营,其中一营是当初三营的老底子,北进中又搜罗了不少老兵,论编制其实已经超出一营达到了八百人,战斗力也完全可以保障,可这个新调来的二营除了军官外都是才接受了二十天训练的新兵,海军营又要面临湘阴要塞的阻挡,司令那边更不可能再抽出一兵一卒,所以要是这帮湖南佬拼了命想打,也是相当困难的。

    倒不是怕了湘军,虽然焦达峰和陈作新对外宣传说短短几天就征召了六万人,号称四镇,可实际上也只有之前的二十五混成协算勉强过得去,他只是担心命令,因为命令中只说擒拿杀害焦作峰的人,并未说要打下长沙,作为右路军骨干之一,这份命令中他看出了杨秋的心思,是既要威慑长沙,却又不能破坏了两地的关系,这种仗是最不好打了。

    万一长沙那边不合作,自己该怎么办呢?

    就在杭志带新兵营稍事调整绕开湘阴要塞向长沙急进的同时,两个营浩浩荡荡开进湖南的消息让长沙陷入了焦躁和不安中,大街小巷上尽是扎着白毛巾的所谓湖南四镇士兵,这些人有的拿着汉阳造,有些用日本金钩步枪,更多的则是火铳和长矛,乱哄哄不像样子,至于原先的新军兵营更是被严密封锁,里面几百位跟随随焦陈二人起义的士兵被梅馨派来的心腹看管着不准离开。

    这股乱象也蔓延到了咨议局,会议室内,大门外到处是一派紧张的气氛。议员们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赞成打,另一派认为不该打但也不能让湖北占据主导权,至于愿意听从的却几乎没有,毕竟在他们看来焦陈二人的死变相中是帮了他们,所以决不能在权利未稳前就翻案。

    二楼的静室内,谭延闿轻轻一扫宣纸开始提笔写字,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有心烦事情是就写上几笔借此平缓心绪,只是今天他的手很不稳,最后一笔时竟然轻轻一颤,导致整幅字都前功尽弃,只得颓然的叹了声搁笔不语,走到窗前望着逐渐落下的斜阳,暗暗焦心,难道自己这个都督才当了几天就要到头了?

    那天梅馨杀焦陈二人他是知道的,而且和丰火柴公司挤兑事件也是他在背后秘密推手,要不然信誉那么好的和丰怎么会一下子出现了挤兑呢,当时他是怕焦陈二人当权后他们这些立宪派就没了机会,但却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大动静,连杨秋都高调表示要擒拿凶手!一想到那个只见过两面的年轻人,他心底就没由来的有些发怵。三月前的辎重兵,三月后的国防军总司令,还把党人孙武赶下台,逼得黎元洪亲授司令一职发全国通电,把湖北八成之地收入囊中!再到武胜关前鏖战北洋,一招回马枪坑杀数千北洋精锐,至今还和老辣的冯华甫对峙不败,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更加心慌的是,他居然早几个月就知道自己会成为湖南都督!现在他的兵来了,毫无遮挡,大摇大摆,还派来了三艘炮舰自己该怎么办呢?是让四镇连枪都没有的士兵打一打,还是把梅馨交出去?可要是梅馨咬出了自己,岂不是声败名裂了?

    谭延闿心乱如麻的时候,敲门声忽然响起,拉开门见到心腹左学谦和正准备带三协支援湖北的刘玉堂尽然联袂而至。身后还站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还似乎在哪里见过。年轻人见到他后,立刻一拱手:“谭督,您忘记张大人府上的三小了吗?”

    “你是张彪的亲卫,陈小三?”见到有过几面之缘的谭延闿记起自己,陈浩辉笑着点点头:“陈小三已经是过去了,现在兄弟是国防军司令部直属警卫连副队长。”

    “你你是杨秋的人!”谭延闿现在就怕听这个名字,吓得连忙后退几步从抽屉里掏出手枪,但还没等他拔出枪,陈浩辉身边的警卫就抢先一步拔出了两把枪对准他。

    左学谦和刘玉堂两人吓得脸色都变了,陈浩辉先是按下了助手的枪口,转身关上门后才拱手道:“都督,在下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见到陈浩辉主动收起了枪,还继续称他都督,谭延闿这才松口气惊疑问道:“是不是杨秋让你来找我的?回去告诉他,湖南事我们湖南人自会解决,还轮不到他来插嘴,让他先专心对付北洋,别害了几万鄂军兄弟!”

    陈浩辉微笑着等他发完牢骚,才款款说道:“谢谢都督关心我们兄弟,前线战事自然由司令做主,他说打哪兄弟们就打哪,大不了赔上一命就是。但是都督这把椅子恐怕还没做热吧?难道真要陪一些人一条道走到黑?”

    “什么一条道走到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谭延闿一把揉烂宣纸,借此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安。可他这些小动作怎么能瞒住陈浩辉呢,在张彪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察言观色早就是家常便饭,立刻说道:“都督不用解释了,梅馨为何杀焦陈二人您比我们心里有数。至于和丰火柴厂的挤兑事情听说他们最后几笔钱走的都是晋商票号的路子,都督难道不知道,现在我们阳夏分府财税司司长申树楷大人之前是合盛元大经理吗?”

    短短几句话让谭延闿脸都白了,梅馨杀焦陈二人的事情现在还是秘密,直到此事的人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而且他偷偷派人去和丰火柴厂也自认做的很隐秘,却没想到居然一见面就被人家道破!可想对他打击有多大。左学谦和刘玉堂一文一武都是谭延闿的心腹,前者留日多年起义当天还立刻功劳,后者则是内定的援鄂三协协统,对焦陈二人被杀的事情也知晓一些,所以陈浩辉这番话同样让两人紧张万分,要知道杨秋高调宣称要抓凶手,算起来他们可都算参与了此事。

    难道真要打了?

    “都督,司令让我提醒您!梅馨之辈野心极大,焦陈二人的事情落在他手上,一旦将来以此此事要挟都督您该怎么办?他现在手握兵权,新军很多军官都被他笼络,将来如何节制他?”陈浩辉见到镇住了几人,继续说道:“司令还说,他尊黎督是因为湖北需要黎督,他不能为私欲做那种负心之事!而且他也相信,湖南同样需要谭督!最后他还让我带句话给您!枪再好也要交给会用的人,不会用的人即使心是好的,结果恐怕只能是乱上加乱!”

    谭延闿心脏猛抽一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第一次是在汉阳的船上,现在又托人带来,明显是告诉自己别贪婪兵权!而且难道那天在汉阳杨秋那时就知道今日之事?这也实在太可怕了吧!现在陈浩辉一口一个都督,还拿黎元洪来举例,就是明摆着就是告诉自己,可以保住权利仿效湖北督管民政事权,否则就会强行攻打长沙,到那时他和梅馨的关系就会大白天下,彻底身败名裂!

    他想挣扎,没人愿意被要挟,可此刻城中能打的部队几乎都是梅馨的人,王隆中带走一协后能打的最多也就是两千来号,至于焦达峰他们所说的四镇六万人马,其实也只有四万余,很多都是只会添乱的会党和无业游民,连枪都没有几杆,怎么可能是能和北洋面对面死磕的鄂军精锐的对手!想到这里他知道自己这回是没退路了,只得强压心中紧张,问道:“不知道杨司令准备要谭某怎么做?”

    陈浩辉等的就是这句话,说道:“很简单,都督只要命人打开城门让我一营进来,至于后面的事情您不必管了!至于我们两兄弟,今夜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确保安全。”

    刘左学谦追问道:“那梅馨他们。”

    陈浩辉微微一笑,拔出两把汉元式手枪猛然推上膛,冷道:“谭督还是谭督!议员还是议员!至于秘密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凌晨一点,长沙城内万籁俱静,空气里透着紧张和不安。

    原新军二十五混成协大营内灯火通明,刚刚暗杀了焦陈二人,被谭延闿任命为湖南第一镇统制的梅馨和几位心腹坐在灯下神色不安,只要一想到此刻驻扎在城外的那个鄂军营心里总像扎了根刺似的。

    沉闷压抑的气氛让甘兴典坐不住了,一拍桌子说道:“干脆,今晚我就带二协去摸营!就不信一个协还干不过他杨秋一个营!”

    “是啊,老子豁出去了!一个协不行就把四镇全拉上。”

    “对!去他妈的狗屁国防军,干脆把咨议局那帮老不死的全部干掉,然后专心操练新兵,等北洋和鄂军都打得没脾气,我们再去接收,啊湖北也占了!”

    “我看干脆去联络下北面,只要我们稍稍透露出点意思,袁宫保肯定愿意招揽,就不信他杨秋不怕我们前后夹击!”

    甘兴典的话惹来了军官们一阵嚣嚷,梅馨脸色沉沉没说话。他毕竟是原二十五混成协管带,还参加过太湖秋操,眼力比这些人高多了。外面虽然暂时只到了一个营,但侦查发现居然装备了一挺北洋才有的德国塞电机关枪,还有五六挺轻机快炮,士兵也都是清一色的德造新步枪,明显就是杨秋核心嫡系部队!以现在长沙这里连轻机快炮都没有一挺,枪支弹药严重不足的部队,别说一个协,就算是两个协也未必能拿下来!何况人家还有一个营正在衔枚疾进,城里同情焦陈二人的士兵数量也不少,万一打开城门被钻了空子,里应外合那就真完蛋了。

    而且他让最揪心的是谭延闿,这个湖南的“黎菩萨”到了这么关键时刻居然没有声音了,明显有想撇清楚此事的念头,真要打起来估计他巴不得自己死掉遮掩秘密,所以绝不能给他这么机会。

    就在他左思右想寻找对策的时候,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不等明白什么事情,大营门口就闪起了数团火球,然后就是猛烈地爆炸声响了起来。

    “抓住梅馨,为我革命志士报仇!”

    “捉拿凶手,保卫革命!”

    一声声叫喊,陡然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随着新军大营率先响起爆炸声,整个长沙城都乱作一团,尖叫声,哨子声还有机关枪的扫射声此起彼伏,到最后谁也分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馨和甘兴典等人到底是军人出生,立刻就猜到肯定有人私放杨秋部队进城了,连忙吹起铜哨带士兵想冲出大营,但还没到门口让他们目次欲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到几位国防军士兵迅捷的拉来了一挺带小轮的马克沁机枪,开始对军营猛烈扫射。

    哒哒的子弹暴风骤雨般从湘军士兵队列中穿过,短短几分钟整个大校场上就躺满了尸体,跑在最前面的甘兴典等人更是被直接打死,吓得梅馨连忙带几个心腹准备爬墙逃走。可他刚刚跳出围墙,几十条枪就对准了脑门,只听到一句“杀我志士,得而诛之。”身上就被开了十七八个窟窿。

    火焰和爆炸开始从军营向四周蔓延,商铺、豪宅等等很多地方都受到了波及,如果此刻有细心地人会发现,这些冒出枪声的地方无一例外全都是顽固派和保守派的活动场所,至于募集的几万新兵根本不知所措,很多人都忘记了责任吓得连夜逃出城去。站在咨议局二楼窗口,谭延闿整个人都在发抖!这那里是针对梅馨,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清洗!可现在他能怎么样?既然已经引狼入室了,也只能咬着牙支撑下去。

    11月4日清晨,随着杭志率二营抵达长沙,乱了一晚上的长沙城终于稍稍安定了些。上午十点,咨议局内谭延闿当着众多记者和议员们宣布了梅馨、甘兴典等军官和部分议员顽固派互相勾结暗杀焦陈,试图推翻军政府,与北洋勾结前后夹击湖北的事情,还公开出示了几封据说是从梅馨家里搜出来的来往信件。同时他还表示,杨秋派兵实则是他邀请为新政府保驾护航的,并信誓旦旦保证,湖南将全力支持革命事业,同时宣布立刻从原来征召的四镇士兵中挑选两万精锐组建湖南国防军第四师,赶赴岳阳接受整编随时准备入鄂支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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