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中靶子的是哪一位大人的箭?”
    今川纯信问道,他执一柄黑色扇骨的蝙蝠扇,隐约瞧见那扇面上绘有唐草花纹。
    “回禀大人,靶心之箭的箭翎乃是黑色。”
    “那便是北条了。”
    大纳言脸上无喜无悲,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吗?土岐晴孝也松开我的手,纵使用他来京都前就与我谈过许多,但真到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的时候,满脸颓色的他还是像个被戳破的纸灯笼。
    “真彦,你果真没有令吾失望。”
    大纳言大肆夸赞阿照,且与其亲密恳谈,那今川夫妇在座上一唱一和,座下的侍者也审时度势地端上了赐给胜者的赏禄。
    “这把赤金涂二引卷弓是我年轻时用过的,如今也一并赐予你了。”
    阿照伏跪下去,接过侍者手中的金银与大弓。
    “这小子真走运啊……”
    晴孝在我耳际评议呢喃,我扼住他颤抖不止的右腕,现下方知他心中定有万分不甘与妒忌,但他还是向退入席列阿照道贺。
    “恭喜您头筹得胜,真彦大人。”我说。
    阿照正目不斜视地朝前走,闻之头先愣怔,随后又面无表情地侧眼乜我。我的手仍攀着土岐晴孝的腕臂,现下复同他紧紧相扣。
    “……多谢夫人,在下不过交运罢了。”
    阿照不再看我,她唇角轻启,从中挤出一声低语,目光移至晴孝身上。她抓着那赏赐给她的名贵卷弓,弓上挂着白穗子被风吹得飘起,她却岿然不动,只上抬双目、仰面盯上土岐晴孝的眼睛。我无法从她眼底读出任何心绪。晴孝的手腕亦不再颤抖,不过他施加在我掌心的握力愈形沉重,显然乃对北条真彦的反应深感不快。
    “真彦大人的武艺果真名不虚传。”
    土岐晴孝随便搪塞一句,尔后便拉着我回到坐席。他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呼吸更越发粗重。
    “那家伙怎么回事,浑像在说我倒了霉运一般。”
    土岐晴孝见身旁无人,索性靠在我耳畔嗔怪。他这副悻悻然的模样真够难看。
    但接下来总该有些可观之事。我两手搭上土岐晴孝的上臂,循其颈肩轻按起来,一面作出副宽慰之貌,一面等待之后的好戏登场。
    在箭比试将接近尾声时,赤松时晴上前递话,说要向大纳言大人引荐一位能人云云。
    “此人的弓术恐不在真彦大人之下。”
    赤松时晴一脸傲然,然则,他的确不是夸夸其谈。他要引荐的武士人选便唯有先前曾与我打过照面的千叶久方。待大纳言同意,时晴遂命人将久方唤来,其人在单薄的深蓝色直垂外套着狩装束,跪倒在寒风中的躯干愈形佝偻,连压在他脊梁上的藤弓也像似庞然大物。
    久方向大纳言行跪拜礼,立于赤松时晴身旁。他没认出自己昔日的徒弟,不过座下的阿照脸上却显出些微变化。此刻她必然已陷入矛盾螺旋——怀揣着与恩师重逢的满腔喜悦,又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此暴露。阿照垂头而坐,大纳言还在与赤松时晴交谈,稍后方对她作指示道:
    “时晴阁下说这位叫久方的武士在弓术上能与你相媲美,不知你是否愿意与他再比试一回?”
    阿照断然不能拒绝,赤松时晴的心思也昭然若揭。不知他费了多少工夫请久方出山,想必他比我更清楚久方尚在西国时都做过些什么。
    久方原先仕于播磨国山名氏,在山名氏还未将领国扩张至四国时便已是赫赫有名的良将。不过被山名朝利招作上宾的他全无门徒僚佐,唯大小战事事必躬亲,还替野心勃勃的朝利出谋划策。他辅佐朝利火速吞并伊予与赞岐诸武门,又强迫土佐和阿波的武门也臣服于山名。据说山名军在同来岛水军作战时屠戮无数,无数人亡命于久方之箭下,暗蓝的濑户内海也被尸体染成赤色。
    山名朝利八攻八克,一度打到本州最西的长门,其后又在被并入自家领国的周防与西海道诸国恶战不止。这场西征一直持续到格里历一五七七年,不堪重负的西海诸国与播磨签下停战协议,年迈的朝利雄心不再,可他却开始忌惮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大功臣千叶久方。
    关于濑户内的惨烈战斗,民间一直流传着讥讽山名恶孽的今样歌。这歌谣终有一日传到朝利耳中,朝利认为四国与西海是惧于久方的威名才会低头,他觉得久方已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于是第二年,闻歌便觉聒耳的朝利给久方安了个莫须有罪名,没收他所有的俸禄领地,甚至打算将他流放到隐岐岛。此时久方正被软禁于自宅,他不知从何处提前得到风声,干脆杀死监视自己的山名家武士,从朝利的领国中逃之夭夭。
    完全不顾武士名节的他最后仓皇退遁,只身逃回了自己的故国相模。
    久方不收弟子,不知是否料到自己的技艺不仅会给世间带来灾厄,还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但他却收了阿照为徒,他终究是没料到当年那个不出深闺的北条家公主,今日也能成为佛挡杀佛的恶鬼。
    我从京都返回近江时已是如月与弥生交接之际,然这重返北国的一路上朔风阵阵,城中栽下的桃与樱还折服于肃杀的寒意中。
    是日晚间,我在里衣外披上打褂,独个儿在院中游布。融化的雪水自村雨城的屋顶上垂落,我凝神侧听,只觉那水滴在石阶上的声音空灵澄澈。每当土岐晴孝留在佐和山城时,这偌大的城池便化作眼前这般冷僻的景象。这倒使我乐得清静,总要想方设法应付自己不喜欢的男人难免疲惫不堪。
    我吹够了风,遂教侍者关上门,又攀着灯影下的扶梯返回上层的居室歇息。我在卧榻旁坐下,居室中陈设着各式奇珍异宝,那面华贵的西洋银镜被我用布掩着,如今这房中最亮的地方乃是点着烛台的几案。
    委实空荡无比。我挪动到案前,从小巧的箩筐中拾起一枚玻璃球。那珠子裹着青色,但在火焰的映射下又泛出几丝黄光。这大约是这筐中的最后一颗了,其余的珠子丢的丢、散的散,我原本打算将它也扔掉的。
    “夫人,有您的信函。”
    我被屋外的通报声打断思绪,准许下女拉门进来,她递上一封信笺,封纸上画有甲斐国大名的花押。
    “先别走,将门关上罢。”
    我撇了撇嘴角,而后把信函撂到一边。那下女始终低头跪着,居室的窗没合上,下女脸上罩着的面纱正被风吹得飘起一角来。
    “你的脸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小人前阵子出了荨麻疹,脸上的疤还没消,怕吓到夫人您。”
    “是吗?你这样就敢来见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我挺起腰身,伸手一把扯掉她的面纱,此刻我胸中迸发出的却不是怒意。
    “你这副模样算是现学现卖吗?北条真彦大人。”
    “不这样打扮我怎么能潜进来呢?”
    被识破的阿照抬起头直视我,她的头发看起来杂沓纷乱,伪装用的假发正压在她原本的头发上,整个脑袋显得臃肿无比。
    “你不是被今川纯信留在京都了吗?”
    阿照一见面就要抱我,她隔着衣衫在我后背乱摸了一通,漫不经心地答:
    “反正姑丈留着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便请辞返回信浓了。”
    “那你就这么跑到近江来了,你还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主上啊。”
    我还想问问她怎么知道土岐晴孝今夜不在城中留宿,不过眼下她已今非昔比,有着自己的情报来源也无可厚非。
    “你就那么喜欢那地方吗?真像个幼儿一般。”
    阿照正含着我袒露的胸乳,她方才没跟我讲几句便把我扑倒,随后又扒掉我的里衣,将上肢压在我身上。她叼着我半个乳杯,湿漉漉的舌头缠在我的乳首上。我没有生育能力,当然也产不出乳汁,但她不断吮吸我乳房流出的口水声却令我产生了她在汲取奶水的错觉。
    “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要触碰。毋宁说,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她松口答了一句,之后又埋头爱抚起那对软肉,她的双手正搭在我锁骨处,我也用左臂揽住她的后颈。
    “好吧,你能在先前的比试中大获全胜,这就算作我对你的犒赏了。”
    阿照刹止努力嘬动我乳头的唇舌,她抬起头看我的脸,眼底的亮光忽隐忽现。
    “我可是令你现在的丈夫在众人面前难堪了。”
    “这根本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吧,阿照。”
    “这么说你果然对我……”
    她没将那迂回曲折的话讲完就咬上我的唇,我们轻车熟道地交换起唾液,亲吻吮吸过后,她又肆无忌惮地舔弄我的颈项。
    做前戏时阿照一直眯着眼睛,但她眸中的贪欲完全掩藏不住。她舔遍我全身,像是在急不可耐地宣示主权,我知道这是我先前的挑发奏效了。
    千叶久方与北条真彦的最终比试被众人视作那日的压轴戏码。这些年坂东与西国长久各自为道,然而宴中这些消息灵通的武士大名,不可能无人听说过山名朝利血洗四国的历史。富于春秋的阿照深得大纳言器重,不知座下有多少看不惯他的家伙等着她在主上面前出丑。赤松时晴特地寻来已经归隐的传奇武士久方,除却要博得大纳言欢心,便是要搓一搓阿照的锐气吧。
    若是没让我事先遇见久方,加贺大名心中打着的如意算盘指不定真能实现。
    “阿照,那个赤松家的武士,是你从前的师傅吧?”
    阿照再度停顿,她正舔舐我的小腹,一缕银丝从她半张着的口内滑出。我无法看清她的五官,旦见她扁平的额头上冒出波纹似的褶皱。
    “嗯……的确是他。”
    “你已经青出于蓝了,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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