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总,监控调出来了。”
    画面上的时间往后调,秦萧从后车厢里出来回到自己车上,夜色朦胧间,挡风玻璃上透出一道暗影,男人手腕上戴着一枚手链,因为衬衫和冷白骨节明显,正是此时程书聘手上戴着的。
    一瞬间,谣言偃旗息鼓。
    “我想,我太太需要听一声道歉。”
    程书聘的嗓音低沉而不容置疑,一时间整个部门战战兢兢,大家从拿人的桃色新闻开玩笑到揪出谁才是始作俑者。
    程书聘转而看向苏云卿,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因为程书聘的出现而掀起浪波,她也只是很偶然地想起从前,想起她念中学时因为收了一封情书而被人告发早恋,哪怕她澄清了,却还是被男生的爱慕者抓着欺凌,后来老师把她和那些霸凌者叫到了办公室,握一下小手当和好。
    苏云卿指尖扎进了手心,她听说心里的裂缝很难治愈,但也许哪天,它能透进光来。
    “对不起,云卿……”
    同事碍于程书聘的面子,或不情愿或搪塞地说了抱歉,似乎在他们眼里,这依然只是不值得兴师动众的小事。
    这时苏云卿感觉后背有道热意熨上,是程书聘的大掌,抬眸时,见他低头对她说:“忙好了叫我。”
    苏云卿点了点头,就在他转身要走时,拉了拉他衣角,低声说:“谢谢。”
    隔着衣料,他宽阔的掌心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一种抚慰,对她说着:不用谢。
    程书聘和秦萧进了社长办公室,那是一套装潢现代且花哨的空间,秦萧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脸色没好气道:“这下你满意了程老板!”
    程书聘站在落地窗前,写字楼的观景很好,能看见高层俯瞰的江河,生意人迷信,水生财,只要挨着这条江的地方,价格远比后面隔了几米远的楼要贵。
    此时程书聘好像是来看风景的,双手背在身后,语气闲适道:“秦总贵人事忙,没空管别人的闲话,我太太的事我自然得替她撑腰。”
    秦萧脸都绿了,嘀咕道:“太太,太太,就你有太太是吧!”
    程书聘走到鱼缸前,弯腰看里面游动的锦鲤,“不是很显然吗?”
    秦萧站起身走到他对面的鱼缸,脸色憋闷道:“程书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娶苏云卿什么目的,少在这里给我装深情,如果她知道真相,马上跟你闹离婚。”
    程书聘唇边扯笑,漫不经心地给鱼儿喂食,“是吗,让别人拿着断章取义的视频传谣,事隔一天任由发酵,秦大社长真是好手段。”
    秦萧眉头紧拧,气急败坏道:“你血口喷人!”
    程书聘抬手挡了下,然后甩了甩,一副被秦萧口水喷到的嫌弃,“不然那就是秦社长治下有功。”
    秦萧的眼神里透着清澈的愚蠢:“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心机啊!诶!你别喂了,再喂撑死它们!”
    程书聘视线凝在鱼儿游动的肚子上,“宠物随主人,你万花丛中过都没撑死,吃两粒鱼食罢了。”
    秦萧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确实有意放任流言,倒是想看看程书聘是什么反应,两人从小是对家,眼前的程书聘永远是只笑面狐狸,折磨人的手段没人有他会,此刻他还在喂食,秦萧气得一把上前将罐头夺回来,他也不握紧,秦萧一抢,鱼饵反倒撒了一地。
    秦萧瞳孔睁大,火气就莫名上来,程书聘眉眼浮笑,语气却是冷的:“瞧,你要抢,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反害其身。”
    -
    程家的私家车缓缓驶入寓园,夜色笼罩的古堡犹如一头蛰伏的野兽,苏云卿才住进来几天,却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奇怪。
    “这座宅子是哪一年建的?”
    程书聘:“1920年。”
    苏云卿眼眸一睁:“民国?”
    此时车身停在主屋台阶上,程书聘淡然一笑:“是挺老了。”
    两人下了车,管家许伯已经候在了那里迎接,苏云卿客气地打招呼,程书聘跟在她身后,今日天冷,她身上穿的是件夹竹桃色旗袍,套了件薄款米色长外套,掩映在内里的娇嫩呼之欲出。
    吃饭时热,她将外套褪下,这时方能瞧见这身旗袍的全貌,或者说是,她穿旗袍时的全貌。
    “那这套宅子里哪些是以前的老物件?”
    苏云卿好奇地问出口,忽然抿住唇,她不该表现得像觊觎别人的东西。
    “一会吃完饭带你转转。”
    程书聘的话将她的尴尬掩下,苏云卿一听高兴地点了点头。
    白天要么上课和实习,根本无瑕观赏,她又是做设计的,一听这宅子有年头就想取素材了。
    吃过饭后,程书聘问她:“先从外面开始,还是里面开始?”
    苏云卿摸了摸肚皮,有些卖乖地笑:“外面可以吗,消消食。”
    大概是因为今天经历了不开心的事,她不想闷在屋子里,两人出了宅子,安静地走在花园里,苏云卿双手插在外套兜里仰头看星星,说:“我以前住在苏溪的时候,特别喜欢去荷塘边玩,看荷花,下午太晒了,我就早上去,没有人,空气特别好。”
    花园里有座水池,因为程书聘和苏云卿的到来,原本漂浮的一些植被都被清理干净,此刻洁净如镜,倒影着天上一轮月亮,程书聘说:“那就在这里种满荷花。”
    苏云卿愣了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程书聘倒当只是一句话的事,说:“这儿确实有一些晒,东边再搭个亭子。”
    苏云卿忙道:“可这座宅子是中古的欧式建筑,跟凉亭不搭。”
    他倒是认真思索起来,半蹲在水池边,探手搅了搅秋日凉水,骨节修长的手指浸在黑夜里,出来时沾染水珠,性感又禁欲,苏云卿看到了一幅画,她曾经为了学在荷花上绣出一滴露珠磨断了机杼,却没想过绣美人指尖的水珠。
    “没有搭不搭的,难道西方人还不能跟东方人结婚了?”
    程书聘的话落在她耳边,苏云卿正在玩水,“我听家里人说,港城回归前你们一家都出国了。”
    程书聘弹了弹手上的水,“不用听别人说,想知道什么就问我。”
    苏云卿也弹水,但刚巧程书聘弯腰,她这一弹水珠就朝他脸上落去,夜里苏云卿看不清,等发现程书聘抬手挡住,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抱歉!我不是故意弹你水的。”
    程书聘摘下眼镜,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心情似乎不错:“还挺凉快。”
    苏云卿扑哧笑出了声,当他是傻,然后又弹了他一下,程书聘扭头看她:“这会总归是故意的吧。”
    “我是在给你洗眼镜呢。”
    她歪头眨巴着卷翘的睫毛,胡说八道。
    程书聘眉梢微挑,把眼镜递了过去,“洗吧。”
    苏云卿的掌心落来男人的眼镜,重量微微压在她指尖,上面还有温度,仿佛贴肤之物被交予了她。
    她拢了拢手,两人此刻坐在水池边的石台上,挨得很近,水汽茂密,她低头舀了一瓢水淋在眼镜上,一时间水波横流,她说:“你现在看得清吗?”
    程书聘双手撑在身侧,“看天上的星星看不清。”
    苏云卿仰头,“月亮呢。”
    程书聘眸光转回,落在她身上:“你问的是天上的月亮,还是人间的月亮。”
    苏云卿眸光微微颤,而后朝他勾了勾手指,男人长身朝她倾下,苏云卿低声道:“人间的月亮照在了水池里,我把它送给你。”
    程书聘狭长的瞳仁里映着姑娘皎洁的脸庞,夜色下的绒毛细腻俏皮,然而下一秒,她拿着他的眼镜朝水池上的光亮摆了过去,透过镜片能看见波光粼粼的纹路,说:“你看!”
    程书聘没看水,“你好像很懂怎么哄人开心。”
    苏云卿清眸转向他,微侧了侧脑袋,她想到今天在公司里发生的事,“只是想谢谢你。”
    听到她说的“只是”,程书聘的脸色多少有些沉,但他向来善于掩饰,“帮我个忙。”
    苏云卿“嗯”了声,笑:“你还要人帮呀。”
    那双眼睛葡萄似的清亮,看人时毫无防备,程书聘站起身,苏云卿递过去他的眼镜,“你的。”
    他笑:“你觉得黑灯瞎火的戴眼镜有差别么?”
    苏云卿跟他走出水池,“什么忙啊?”
    “现在几点?”
    苏云卿看了眼腕表,“八点五十七分。”
    程书聘眉心一凝,“要来不及了。”
    苏云卿被他忽然严肃的表情提起了心跳,“要、要紧吗?”
    “很要紧。”
    苏云卿犹豫道:“那……跑?”
    她话音一落,手腕就让程书聘牵起,听见他落来一句“无意冒犯”,人便跟着他朝宅子后面的花园跑了进去。
    耳边是秋夜的风声鼓动低语,寓园里栽了一片树林,苏云卿跟着他如走马观花一般看过风景,夜里的安静和他掌心熨来的热意交缠,苏云卿的心跳在快速地生长,她不记得多久没这样跑过了,自由地穿梭在陌生的环境里却并不害怕,好像跟着前面的这个人她就能找到出路。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十八岁那年在佛罗伦萨的酒吧街头,有人聚众斗殴,她也是这样,跟在一个陌生人身后跑。
    程书聘牵着她上了寓园的顶楼,沉厚的木质楼梯仿佛许久无人问津,此刻在一道狭窄的光线下溅起尘埃,连同两个人的呼吸一起,仿佛同频一般震动着。
    “吱呀~”
    铁门被推开,顶楼的风朝她裹挟而来,她踏出了门槛,听见程书聘说:“抬头。”
    苏云卿仰头,乌云之中一道光亮的星点穿破云层出现,拖出了一抹云线,那是飞机的航行灯,苏云卿刚要开口,忽然,不远处又出现一道光点,竟是朝方才那盏航线飞去,他们在高空中相差遥远,却在地平面上交汇。
    苏云卿看着头顶这片星空,眼睛亮着笑,说:“你的要紧事该不会就是来看两辆飞机碰面吧,你是小孩吗?”
    程书聘眼睫压下,比黑夜还要浓墨:“我只知道小孩看了都会开心。”
    苏云卿这会咯咯笑出了声,额头上还有方才奔跑时沁出的汗,软发黏在细白脖颈间,盈着光,“那你刚才说让我帮你个忙?该不会是陪你来看航行灯吧?”
    程书聘弯腰,视线与她平齐,没有了眼镜的隔阂,幽深瞳仁里的锋芒侵略而来,苏云卿唇边还洋着笑,她本是想笑程书聘幼稚,可他却说:“帮我问问程太太,她现在开心了吗?”
    -
    周末的寓园如同往日一样寂静,宅子里的仆人不仅要照顾主人,还要照顾每一间卧室,将他们的床单被罩都拿到院子里晾晒。
    苏云卿今天放假,起来得晚了,程书聘自然不在家里。
    她一边物色适合工作的房间一边熟悉这座古老的城堡,有时候她站在一面窗棂雕花的纹样前许久,拿起笔便开始在图纸上画起来,刺绣和编织工艺跟绘画不同,关键在如何将图形像代码一样拆解出经纬线。
    这时院子里晾满了白色的床单,苏云卿忽然想到程书聘晚上都睡在书房,那儿也是个套间,但不知道阿姨们有没有去打扫,于是走下院子,刚要开口,就见自己的吊带衬裙晾在了绳杆上,被风吹得一摆一摆,往前滑,贴上了那件黑衬衫。
    她指尖忙去分开,这时梅姨听见动静,转身看见她,说:“夫人,有什么事吗?”
    花园的日头和风吹得烈,晒得她脸热,苏云卿将自己的吊带衬裙卷在怀里,“我的衣服以后就晾在我房间的阳台上。”
    梅姨点点头道好。
    “现在就搬上去。”
    她说着,把自己的衣服从晾衣杆上收下来。
    “夫人我来吧,先生说您的手是要绣东西的,不能来了寓园就养糙了。”
    苏云卿愣了愣,难怪每天晚上她的衣裙梅姨都会来收,贴身的内衣物倒是有烘干机可以处理,旗袍类的真丝材质就只能手洗。
    “谢谢。”
    梅姨笑:“这是我们的工作,您跟先生来了,我们这宅子才算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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