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目光黯淡了一下,东泽与阮尤之间过往纠葛太深,恐怕也正是准备借此次金丹雷劫,寻求一个将过往了结的契机。
    只是……他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那预感并非来自东泽本身。
    他相信东泽能够安然度过那雷劫,正如他相信东泽在此事后可能会作出的举动一般。
    心下的不安愈来愈重,秋白也不由得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他还顾忌着此处是长衍宗,因此未将情绪表现得十分明显。然而他的情绪在此之下并未掩饰得很好,那些站在周围的弟子都隐隐约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都不敢向他这边靠近。
    这也不奇怪。他平日里便极少在长衍宗中露面,这些弟子不认识他,尽管他方才出手助了长衍宗,然而在这些弟子之中,他们恐怕还是不愿意靠近他的。
    对于这些弟子来说,知晓他是友非敌便足够了,其余的,还需要由步维行来解决。
    尽管秋白心中焦躁不安,却也未失去原有的机警,在察觉到有人往他这边靠近的时候,秋白便察觉到了对方的靠近。
    在看清对方之前,他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
    他抬起头,远远地望向那个朝着他靠近的人。
    果不其然,并非是什么不识趣想要在这个要紧关头挑衅他的存在,而是……步维行。
    “许久不见,监兵大人。”步维行朝秋白微微颔首致意,言辞虽说得恭敬,然而语气不卑不亢,也不见对他有何畏惧的神色。
    秋白并不想同他过多寒暄,便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步维行的这个招呼。
    他不愿多费口舌与步维行寒暄,步维行自然也不是为了寒暄而来。
    “这次抵御魔修,多谢监兵大人出手相助。”步维行道。
    秋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心中应当也清楚,我此回过来帮忙,不全然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这正是我来寻您的原因。”步维行向来都是不喜欢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性子,见得秋白并不反感,于是开始单刀直入道,“东泽他……如今在何处?”
    秋白抬眼望向远处的金丹劫雷,“明知故问。”
    步维行顺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向远处,目光中有些怅然若失,“不过是想找您确认一下罢了。”
    二人之间沉默良久,使得步维行的话说得显得有些没话找话。
    “东泽他可是……”步维行犹豫片刻,仍是坚持着道,“恢复了?”
    秋白心中蓦地一痛,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点了点头,“是。”
    “竟是如此之快么……”步维行又低低叹了口气,“或许渡过了此次金丹雷劫,便能够使那位大人完全回归了。”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都清楚的结局,更是……必然。
    “他金丹雷劫来得如此之慢,倒是叫我觉得有几分不寻常。”秋白忽然开口。
    尽管他二人都心知肚明步惊川进阶之慢,是因为受天资所限制,然而他们自己都十分清楚,这并不只是全部的原因。
    “看来我与你第一次在罗家村时的交谈,你并未开诚布公。”秋白道。
    “我与你真心与否,此刻也不值得你我二人争辩。”步维行道,“我当时亦同你说了,我确实在他身上设下过几重禁制。”
    确实如此。秋白望向步维行,试图在眼前这人的脸上寻得几分破绽,然而事实却叫他失望,步维行神色如常,没有半分不安。
    或许是步维行并未骗他?可秋白经历过此事,却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似乎背地里还有布置。
    他这么想着,思绪却飘回到了四年前的罗家村。
    他那时候还是第一回 遇到步维行,直觉告诉他,步维行的身份并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他那时生怕步维行是什么知晓步惊川身世的人,养在身边只为了未来更好地夺去灵脉的资源,于是试探过几回。
    尽管那时候他仍是在疑心东泽前世时的动机,却还是忍不住想替东泽除去暗处的牵绊。
    他并未朝步维行表明自己的身份,只随意借用了监兵的名号。他清楚,以监兵的性子,极少和这般普通的道修接触,对方自然也无法分辨他这个信息的真伪。
    而步维行听到步惊川同他说剑灵名叫秋白后,只当是秋白未同步惊川坦白身份,未起疑心。
    ——左右秋白乃监兵兽魂,借用一下监兵的名义,也算不得是在骗人。
    那时候步维行与秋白之间,二人都还未相信对方,因此彼此之间试探之意更甚。万幸,步维行对东泽并没有恶意。
    步维行只道自己清楚步惊川的身世,并且是受人之托,需要照顾他,直至……
    “直至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步维行当初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是有几分怅然的。
    然而步维行那时候的神色怅然不似作伪,那时候秋白心中还有些疑惑,然而在接下来的四年中,他看着步维行与步惊川之间的相处,终于放下心来。
    步维行恐怕是真心实意为了步惊川的。这些年看下来,秋白如何不知晓,步维行早已将步惊川视作自己的亲子。
    步维行自己的亲子在早年外出游历之时遇难。修士子嗣艰难,步维行与岑清闻或许也是受到的打击过大,不愿再要一个孩子。
    步维行与宗门之中的弟子关系都不错,亲传弟子也有不少。在长衍宗的弟子当中,不少都是他早年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孤儿。
    而那些孤儿们,不知晓自己姓名的,若是记得父母姓氏,便随父母姓,若是不知晓父母姓氏,步维行便只取名字。
    唯有步惊川一人,跟着步维行姓了步
    到底是因为步惊川身上的灵脉之力,还是……这夫妇二人单纯觉得步惊川与常人不同?
    秋白向来都不会顾忌旁人的心思,在东泽或是步惊川跟前他还会收敛些许,然而若是在步维行跟前,他却是没有这么多顾虑的。
    秋白问道:“那么当初,到底是谁嘱托你对他照顾的?”
    步维行答道:“是我先辈之托。”
    不用秋白催促,也不用秋白询问,步维行自己便说了下去:“我步氏祖上只道是让我等寻一个人。”
    “按理来说,我等阵修,虽不必完全懂紫薇术数或是梅花易数,然而家父却在我幼时便开始授予我这等术数。”
    “为的,就是算他所在。”
    步维行虽未说明他所寻之人是谁,然而二人都清楚,说的正是东泽。
    “我只知是我祖上受人所托,后人要去等他出现。然而他到底何时出现,又会在何处出现,在我寻到他之前,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底。”
    “我父亲只嘱咐我,只要寻得他,保他安好便成。然而我寻到他之时……他无依无靠,尚且是只会哭泣的婴孩,叫我如何忍心……”
    “我清楚他乃天地灵气汇聚所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轻易管教,因此我虽教养他成人,于修炼一途却不敢过多置喙。”
    “我儿……虽说天分算不得出众,然而在术数一途上,却是比我更有天分的。当年便是因为算到了东泽所在,才擅自离了长衍宗,只是他那时候习术数不过五年,虽算对了地方,却未算对时间……”
    “我重新推演出他那时候算出的卦象,方寻得他的埋骨之地。”
    “而直到十八年前,我再算出了相同的卦象,才惊觉我儿是为何而殒命。”
    “我……清楚我不该怪他,我又如何会怪他……可当我看到那时候一无所知的东泽时,却忽然想着,他出生在我儿的埋骨之地,若是他是我儿……该有多好。于是我鬼迷心窍那般,替他取了这么一个姓氏。”
    “可毕竟他并不是属于我们的孩子。”步维行说到此处,不免叹了口气,“从血脉与魂魄上来说,都不是,我们这般作为未免冒犯。”
    “我自己修为平平,自然清楚这修真界与野兽无异,讲的便是弱肉强食的道理。家父亦与我说过,东泽身怀灵脉,若是放任,恐会引得世间无数妖邪觊觎。我家亦有当初高人指点的几个禁制,因此都在他身上施布了。我只知晓那几个禁制,乃是限制他体内的灵脉的,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
    秋白摇了摇头,“此事本不该由我一个外人评论,但是……步惊川的确对你敬重有加。”
    可他心中仍是掩盖不住的失望,他本以为步惊川身上的异常,能够在步维行这处寻到些答案,然而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么,到底是谁为步惊川留下这般禁制?
    心中思绪万千,秋白不由得凝眸望向远处,步惊川所在的劫雷之中。
    却忽见得那炫目电光之中,隐隐混杂了几分黑色的魔气。
    心魔与魔修同出一脉,阮尤虽被那劫雷困住,不得远走,可阮尤并非老实之人。阮尤眼下正是释放着那魔气,助那心魔去攻陷东泽的心境!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再顾不得东泽的嘱咐与在原地懊悔的步维行,朝着远处那劫雷的中心而去。
    第199章 苍生之祸·二七
    秋白被拦住了。
    眼前的阵法忽强忽弱,然而他却无法忽视上面那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差点被这阵法给气得笑出声来。东泽与阮尤修为境界极为接近,在应对对方时都需全力以赴,不能有半点松懈。然而在二人争斗之际,竟然还有心思布下这个阵法,防止阮尤离去,防止……他靠近。
    此刻秋白与那劫云已然近在咫尺。常人或是开了灵智的妖兽见到这劫云的骇人气势,唯恐避之不及,唯有他一人反行其道,非但不闪不避,还朝着这劫云靠近。
    乌黑的劫云察觉到秋白的靠近,冲着他放出了几束无甚威力的劫雷,威胁之意甚浓,分明是在警告他。
    若是换作常人,这般靠近这劫云,这劫云恐怕也不会这么客气。看来这劫云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常人都不敢触这劫云的霉头,只可惜秋白并不是随意接近这劫云的路人,他的目标正在这劫云之下。
    换作一般阵修布置的阵法,阵纹镌刻在阵盘之上,只要备下稳定的灵力供应的来源,除非那灵力的供应断了,否则都不会出现异样的波动。
    然而东泽设下的阵法,却是以他自己躯壳为阵盘,以他体内的灵脉之中的灵力支撑。在平常时候,他这般设下的阵法威力非同小可,但此刻这阵法忽强忽弱,甚至还比不上一般修士随手设下的阵法。
    这阵法能够倚仗的唯有东泽本身,然而从这阵法忽强忽弱的情况来看,东泽如今的状态,恐怕不容乐观。
    这更加坚定了秋白靠近的决心。
    想来以东泽如今的状态,即便只应付心魔,也十分吃力。更别提此刻他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阮尤,阮尤最喜欢干的,便是乘人之危。
    强行突破阵法,会对布阵之人造成损伤,更别提东泽还是用自己的躯壳作为阵盘。若是强行破阵,东泽受到的伤害只会比旁人更大。
    可秋白却再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静静等待着阵法最薄弱的时期,在这时候也未闲着,仔细寻找着阵法上的漏洞或是薄弱之处。
    可这阵法毕竟是出自东泽之手,哪有这么容易会出现纰漏?
    秋白寻至最后,只能守着一处阵法最为薄弱之处,静待时机。
    在阵法最弱的时期,在阵法最为薄弱之处下手,给东泽带来的伤害,应当能降到最小。
    他心急如焚,却还是咬牙强迫自己等下去。
    眼前那若隐若现的阵纹逐渐淡去,昭示着这个阵法正在减弱——就是现在!
    秋白凝出一道灵力,劈手向着阵纹最淡之处击去。
    不远处,被劫雷包裹之处忽然重重一震。
    秋白清楚那是阵法被强行破开后,阵法对东泽的反噬引起的。可事态紧急,他也再顾不得其他。脱手的灵力已被他控制得最小,尽可能地减少对东泽可能造成的伤害。
    在眼前阵纹消失的一瞬间,他飞身冲入那阵法之后。
    在他身后,原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阵纹忽然灵光大盛,像是被激怒一般,却再也阻止不了他的进入。
    秋白见状,却半点也不敢松懈下来,飞快朝着那劫雷中心而去。
    劫云见无法阻拦秋白,秋白更没有知难而退,同样也被激怒了,这回,数道劫雷朝着他而来,再没有了先前那般的警告意味,而是带着厚重的威压,叫秋白胸口除传来窒息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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