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破这死寂到令人尴尬的气氛,婠婠轻声问了他一句:“那你现在要回去吗?”
    晏珽宗冷冷一笑:“不回了。要胁持圣懿帝姬畏罪潜逃去了。我在京畿、太原、洛阳、安阳乃至彭城寿州都有军营重甲的驻扎,虎符一直都带在我身上,现在即刻就去调兵遣将、造反自立。不学那卫太子刘据的无能,要仿也仿李唐的太宗。
    事成之后我再命人放出传言造势,说我的确是皇帝之子,只是受人陷害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冤枉得犹如当年因巫蛊之祸而被汉皇追杀的太子据。
    ——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婠婠的眸子一下就湿润了,瞳仁因惊恐而放大了些。
    见吓到了她,晏珽宗的也有些不忍,心里又柔软了些,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抚:
    “不怕了,我吓唬你的,嗯?咱们现在就回去。
    不管那个扬州妇人究竟是不是来状告我的身世,我都要回去见陛下。
    婠婠,你也能看见现在的形势:若她真的告我,凭我的虎符现在就可一走了之绝无后顾之忧,可她真告赢了,你的皇后母亲、你外祖家该怎么办?仔细这是要诛九族的。
    就算她真告,我也得想办法回去在陛下面前力挽狂澜洗刷冤屈,这样才能真保住你母亲和外祖家的性命。”
    婠婠温顺地趴在他怀里,亲了亲他的喉结,泪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五哥,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母亲她对你不好,可是……”
    她是真有几分被他感动到了,至少在这一刻对他的感激和信任全是真的。
    “可是就凭她生养了你,我不能伤你的心。”
    趁热打铁,他又借机向她邀功,真哄得婠婠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他向她提了个无理的要求,婠婠哽了下,还是柔柔地同意了。
    入皇都城门时是下午时分,守城将军对皇太子依然毕恭毕敬,婠婠的心定了些——看来那妇人告的并非晏珽宗的身世,否则见他现身,守城的兵士肯定立马上前先将他扣押下来了。
    晏珽宗换了北鸿马、陛下钦赐殊荣,皇太子可纵马入宫,他一路直奔御街而去,藏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见到皇帝时,他仍和皇后在勤政殿上议事。皇帝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皇后却不敢擅动,像庙里的菩萨似的维持着那个端庄雍容的姿势坐在龙椅上、直坐到头脑发昏。
    臣工们晌午时候去偏殿用了午膳又火速回来在这杵着听训了。
    见晏珽宗过来,皇帝脸色缓和了些,可还是阴沉地可怕,他将桌案上的一样东西丢了下去:“麟舟,你来看看这大逆不道的东西!”
    晏珽宗还来不及向他复命,见皇帝有令,他跪地就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待看清了那布娃娃上的字迹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大变。
    “还请君父息怒,保重龙体。臣不知是何人犯下如此该诛灭九族之死罪?”
    这是一个千疮百孔看样子就被钢针扎过数百遍的布娃娃,娃娃散发着腥重的恶臭,晏珽宗立马就认出了是尸臭味。
    巫蛊娃娃的上面竟然用画着道符和巫图的布条写着皇帝的名讳和生辰八字,显然是有人再对皇帝施行巫蛊诅咒。
    布娃娃打得样子也极为丑陋,额心处还用不知是谁的鲜血滴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立马就有黄门轻声向晏珽宗解释,说这是巫师们用来给人下蛊认主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对皇帝施行巫蛊诅咒的人还想让皇帝当他的奴仆。
    难怪皇帝勃然大怒了。
    皇帝气到不想说话,皇后便淡淡开了口,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忧愁:
    “麟舟,今日有扬州妇人告御状,想必你听说了罢?
    秦氏所言诸事、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自陛下登基以来也还是头一回遇见……”
    其一,秦氏说自己的夫君魏有海卖女,竟然将她的五个女儿全都卖去当了妓子换银钱,可是她夫家有地有田,根本不是吃不起饭的人家,犯不着这样卖女求活。
    皇帝就以为她是来告夫君无道、枉为人父,并未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后见不是来告她的,安了心就坐在龙椅上继续听了下去。
    其二,秦氏说自己夫家所居的那个村镇早就卖女成风,那里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把自家闺女卖为窑妓。甚至还有人连自己的妻子都卖了的也不少,甚至还有人卖亲娘的。
    但这些人家和他们家一样,江浙鱼米之乡,根本不是因为吃不起饭活不下去了啊!
    皇帝大怒,为自己治下有了这样恶俗、罔顾人伦的村镇而感到颜面尽失,下令彻查。
    其叁,秦氏说他们村上有许多许多和她一样的妇人上京为女儿鸣冤,但是遭到了地方官的追杀阻拦,来的路上有四十多个妇人,如今一路死的死残的残伤的伤,已经只剩她们七个老妇人了,她还是因为曾在宫里做过女官,受到永清和沧州等地的地方官员女眷收留才艰难带着六个老妇赶到京内来。
    这是告地方官胡作非为草芥人命,皇帝这时已经算得上真正的龙颜大怒了。如果说一开始秦氏的状告还有些……小题大做的话,那么如果此事当真,她对皇帝来说确实是立了功的告御状。
    皇帝火速命人去她们落脚的地方将剩下六个妇人一道接进宫来。
    可是秦氏还在继续说下去。
    这是其四,她说了她们村镇卖女成风的原因和卖女的缘故——讨好江淮盐运使程邛道私下囤积的私兵。
    江淮盐运使程邛道在人口密集又远离皇都的江南地区屯养了大批兵士,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才大量才买民女为军妓供他的兵士糟践。
    这些兵士平时就伪装成农夫分散在各村镇里,程邛道还联合地方官减免了许多他们的赋税,村里的男人也大都签了死契为程邛道所用,为了在程邛道手下“升官”,这些人竞相卖女为妓以求荣华和来日的前朝。
    说到这里时候满座文武皆惊。
    若说前头还算只是状告哪里的地方官无德的话,那么现在这件事是真的需要被举国认真对待了。
    说着,秦氏拔下自己头上的竹簪子,用尖利的簪头划破了自己的小腿、从一片血肉模糊之中掏出了一张被油纸包裹着的纸团子。
    内臣自己擦拭了油纸上的血污、掏出里面的字条交给皇帝。
    这张字条只剩下了原来的大约叁分之一,破损不堪,但上面的字迹还勉强可认,左上角的一角还露着程邛道家族的程氏私印。
    一张招募私兵的死契协议。
    秦氏像是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剧痛,哀哀地看向高台上的帝后二人:
    “老妇的幺女儿自幼貌有姝色,后被程邛道最宠爱的小儿子带在了身边做通房姬妾,后又被程邛道自己淫及,老妇女儿假意顺从,实则打探到了这些内里的私密。
    程邛道与、与前不久被陛下问罪的燕王来往甚密、他就是为了扶持燕王夺储才如此这般谋划多年啊!他还私下偷偷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娘娘、陛下的长子和当今太子爷!”
    这就是其六。
    同秦氏一起上京的妇人们寻了一具尸体,借口送亲人落叶归根才一路来到京都。
    剖开那早就腐烂恶臭的尸体内腑之后,里面也有一个被层层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就是方才的那只巫蛊娃娃。
    那布条上的字迹分明就出自程邛道之手,因为皇帝与他年少相交情谊非凡,十分信任他才将这个盐运使的肥差交到他手中。
    皇帝忍着暴怒命人将这两样东西交予诸臣工过目传阅,不少文官们都称的确是程邛道的手笔。
    此时的大殿比皇帝废前太子和杀燕王那天加起来的气氛还要低沉阴冷、人人惶恐不安。
    巫蛊和造反四个字加在一起可以产生多大的能量、可以让多少人人头落地全族尽灭,看看汉皇在位末期的乱政就可以知道了。
    有个文官同程邛道的妹妹家是儿女亲家,他素又胆小怕事,脑袋一歪人就被吓得软瘫在了大殿上。
    其余的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盘算着倘若程邛道之罪坐实了,那么他们平日里又和程家有几分交情往来、至不至于也被拖累牵连受罪。
    七个老妇人一道在大殿上哭泣哀嚎,恳求皇帝为自己家的女儿做主、治罪程邛道。
    ……
    听皇后静静地说完,晏珽宗的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想了想才向皇帝开口:“君父以为秦氏之言有几分可信?不论秦氏所言真假,告了御状都要仔细对待,何况还关乎君父和江山社稷。君父若以为可行,臣愿代君父去江南探访秦氏之言的虚实。”
    皇帝负手背对着他们:“皇后坐了这半天也累了,先回宫歇息吧。剩下之事孤再与太子和臣工们商量。”
    皇后如临大赦赶紧起身、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后宫不得干政,妾明白。”
    晏珽宗上高台虚扶了皇后一程,还为她扶轿。皇后离得近了,乍然闻见他衣袍上沾着一点玫瑰香,是婠婠平素爱用的名贵香料,心情就不好了。
    “婠婠今日和我在外头玩得很开心,母亲不必忧虑了。还是赶忙回去将您那封认罪书烧了要紧。”
    皇后瞪了他一眼,坐上凤驾扬长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殿上就有八百里加急来报。
    ——程邛道反了。拥兵据城、正朝淮阴、彭城方向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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