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空院的,市里的,各个部委的领导们,也要派人探望冷梅,以表达党和国家对她的关怀和慰问。
    而于陈思雨所率的文艺团,部队文工总团也有奖励,不但在他们下飞机前就拉了横幅进行慰问,还是部队文工总团的吴启明,吴书记亲自接机。
    同时,吴书记还要给大家讲个话,以示表彰。
    团员们又疲又累,其实懒得听,仕气也有点低迷,而作为副团长,陈思雨就得负责把气氛活跃起来,吴书记讲一句她就鼓一下掌,带头喊:“书记讲的好,书记讲的对!”
    忽而回眸,她看到梅霜站在人群外,正在向自己招手,陈思雨给苏爱党使眼色,示意她接上自己的哏,继续活跃起氛,就从人群中钻出来了。
    梅霜面色惨白,眼眶深陷,先问:“见你冷叔了吗,身体怎么样?”
    陈思雨摇头:“没有。”
    战地指挥部是一个独立的系统,为免有敌特渗透,或者出现风纪问题,除了部队军人,外人是见不到他们的。
    梅霜轻轻叹了口气,念叨说:“我听说你冷叔也得肺结核了,也不知道他好了没。”
    不等陈思雨回答,又说:“我家峻峻还好吧?”
    “阿姨,冷峻很好。肺结核又不是无治之症,冷叔只要按时吃药,也会好的!”陈思雨说。
    这时吴书记已经讲完话了,宣布大家明天可以休息一天,后天再上班,相比于前面的假大空话,这才是真正的实惠,团员们掌声热烈,陈思雨也热烈鼓掌,欢送领导离开。
    回头,她问梅霜:“阿姨,冷姐姐呢,她还好吧?”
    梅霜心里其实特别后悔,当初咬牙让冷梅受伤,是因为最近思想部集中火力,一直在批文艺界,说他们堕落,腐化,是社会毒草,还要搞一次声势浩荡的,专项批评和整顿大会。
    而要那样,且不说《天鹅湖》将无法上映,文工团一半的人都得下乡。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冷梅的受伤转变了舆论,因为她,文艺界又变成是不怕牺牲的大无畏了,当然,思想部的整顿大会也就师出无名了。
    而趁着这个结骨眼儿,曲团还为《天鹅湖》申请到了服饰,布景经费,并且,为团里申请了一套全新的灯光,音效设备,以及一架新钢琴。
    那可全是冷梅的受伤换来的。
    不过,冷梅本身身体就很差,虽然枪伤没有伤及骨头,可因为她的抵抗力太差,伤口迅速引起了败血症,此时还在医院紧急治疗。
    正所谓病在儿身,疼在娘心,梅霜一生做人坦坦荡荡,这还是头一回耍心机,却险些害了女儿的性命,就可以想象她心里有多难受了。
    不过虽然自己心里难受,但她不会告诉陈思雨的,所以只强撑着笑,说:“你梅姐姐好着呢,就是大概得再住几天院,好了就会回家的。”
    陈思雨看梅霜眼神闪烁,总觉得不大对劲,还想追问一下的,可这时梅霜抢着问她:“思雨,你那俩徒弟,人到底怎么样?”
    “你说赵晓芳和程丽丽呀,一个傻一个呆,但都是好孩子。”陈思雨说。
    梅霜再说:“你那个弟弟,轩昂呢,那孩子……到底咋样?”
    说起轩昂,陈思雨止步,拉开旅行包,从中翻出本笔记本:“梅阿姨,我弟这段时间谱了好多曲子,我看了一下,觉得很不错,完全可以给《一尺的确良》做配乐,你看看呢?”
    作为一名歌唱家,于音乐,自然感兴趣。
    但是,梅霜今天心情特别不好,尤其是对轩昂,她可以说非常失望。
    因为现在,思想部针对文艺界的批评师出无名了,而她在思想部工作时,也抓了思想部那帮家伙一大堆的黑料,可以反向召开批评会了。
    但就在这时,思雨的弟弟轩昂,和她的俩徒弟,赵晓芳和程丽丽,却在马干事的鼓动下,联合发了大字报,说陈思雨思想堕落,靡靡放荡,总之,已经严重脱离了群众,成了一员走zi派,大家一起,联合揭发了她,要对她来一次狠狠的批评。
    陈思雨一听,就觉得不对,忙问:“梅阿姨,那份法文食谱呢,马干事没有拿出来吗?”
    为什么梅霜心里没底。
    陈思雨临走前给她写信,说了食谱的事,并让她针对食谱,好好来一波宣传,等到思想部审人时,就会变成:陈思雨通敌的证据,只是一份食谱。
    既可笑又荒诞,还能让思想部丢个大脸。
    但是这个计划落空了,马干事最终并没有向思想部呈食谱,反而,说服了赵晓芳,程丽丽和陈轩昂,对陈思雨进行了联合揭发。
    而且,其实此刻,马干事就带着小将们等在市歌舞团家属院门口。
    大礼堂也早就布置好了。
    就在今天晚上,要对陈思雨展开专项批评大会。
    梅霜总归心机不够,本以为只要冷梅受伤,这一次整个文艺界就可以安全渡过,她还可以反手,针对思想部来一场专项批评。
    结果等她知道的时候,关于陈思雨的大字报,已经贴满墙了。
    她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咋办了。
    陈思雨正欲安慰梅霜,就听身后有人喊:“思雨!”
    陈思雨回头一看:“李倩老师,您好。”
    李倩才怀孕三个月,肚子还没显怀,就跟苏爱党一样,她也没心没肺。
    当然了,天造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陷,脸蛋儿太漂亮的,心机就难免不够用,又美又有心机的,总是少数。
    李倩的丈夫在警卫营工作,而且负责值勤安保的,就是思想部那位后台,整天四处下最高指示的那位,她知道的内幕消息,也会多一点。
    她说:“哎呀,思雨,本来吧,《天鹅湖》该是你跳,听说法蓝西文艺团要来访,也是点了名,要你参加接待,可是,那些好事儿啊,现在全没了。”
    陈思雨反问:“为啥呀?”
    听上去多光明啊,她可以跳白天鹅,还可以接待法蓝西外交团。
    但好事儿只听了个风,怎么就全没了呢?
    李倩低声说:“因为我听我老公说,最高指示说的是,谁敢跳《天鹅湖》,就让小将们打断她的腿!”
    正所谓天欲其亡,必让其狂。
    陈思雨心说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最高指示’疯狂到,要打断她的腿。
    当然,那是上层之间的风云角逐,而她,恰好是那只,被卷在风暴中的小蚂蚁。
    不过就算她是蚂蚁,如今可不是旧社会,也不是谁的一言堂。
    要批要斗,那得师出有名,得她真正犯了罪才行。
    她要没犯罪,就领袖来了,都不可能随意扣个帽子就毙了她的。
    李倩自己跳不到《天鹅湖》,难免幸灾乐祸,要看陈思雨的笑话。
    不过笑话归笑话,兔死狐悲,她从包里翻出一条大棉裤来,说:“思雨,这是我婆婆给我衲的大棉裤,足足壮了三斤棉花,你把它穿上,跪地上就舒服点儿,不然,大冷天的,一场批评会下来,你的膝盖可就废了。”
    梅霜虽然讨厌李倩的幸灾乐祸,可也不由的感动:到底是歌舞团的孩子,瞧瞧,她多细心,她想到的,梅霜自己都没想到。
    接过裤子,梅霜说:“来吧思雨,就套在你的外裤上,咱穿暖和点儿。”
    陈思雨说:“梅阿姨,还不到那一步呢,走吧,让我去会会马主任。”
    看她转身就走,李倩着急了:“陈思雨,别狗咬吕洞宾了,知不知道是谁在揭发你,你那俩笨蛋徒弟,赵晓芳和程丽丽,还有你的白眼狼弟弟,陈轩昂。亲人的揭发最为致命,他们跟你翻脸啦,要要你的命!”
    “你都说了,赵晓芳和程丽丽是俩笨蛋,我有啥好怕的?”陈思雨先反问。
    边走,她边说:“正好儿,我去看看,我俩笨蛋徒弟,揭发我啥了,我还挺好奇的呢。”
    今天的马干事,不可谓不风光。
    关于陈思雨靡靡堕落的大字报,不但贴满了市歌舞团大礼堂的墙面,就连家属院的墙面,也给贴的满满当当。
    当然,全城的小将,他也全部召集来了。
    奉行最高指示,今天,他务必要为陈思雨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批评会。
    院里的邻居们也全围着,还有好些路过的人,好奇,围着在看热闹。
    而程丽丽的老娘包大妈,站在路口,一看陈思雨来,哇的一声就开哭了,手拍大腿,想跟陈思雨说句对不起吧,又不敢,就一个劲儿的干嚎着。
    大字报贴了满墙,陈思雨不看轩昂的,只看程丽丽和赵晓芳于她的揭发。
    这种所谓的揭发,用将来的话形容,也可以说是吐槽。
    揭发得有证据,所以她们也不敢无中生有,乱说,还是得从事实出发。
    程丽丽揭发的点是:陈思雨身为老师,像资本家一样专横霸道,欺负她,压榨她,还经常批评她,打击她,总是,是个顽固的走zi派。
    赵晓芳的,像是照着程丽丽的抄来的:陈思雨身为老师,像资本家一样专横,霸道,经常不给她饭吃!
    ……
    众目睽睽,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马干事朝着陈思雨敬了个礼,指着大字报说:“陈思雨同志,你的亲人和徒弟联合揭发你,关于她们指证的点,你都承认吧?”
    梅霜叹气,在文艺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徒弟反水卖师傅,这种事太常见了,所以她再气,也只能是翻翻白眼。
    包大妈可惭愧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若非陈思雨的责备和督促,程丽丽就是颗歪瓜裂枣,是不可能成材的。
    她还小,傻,悟不到师傅的苦心,给人一唆使,就冲上来揭发师傅了,唉,丢人,丧良心呐!
    但现在,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压不下去了,她就想,让陈思雨把这几条都否认了,她再凭着自己的老脸,帮她在马干事面前说几句好话,把事情压下去。
    可陈思雨却张嘴就说:“我承认,我是欺压她们了。”
    包大妈给吓的脸色都变了:“陈老师,你可别胡说,我做证,你没欺负过丽丽,丽丽是犯傻,犯糊涂呢,你可不能犯糊涂。”
    赵晓芳和程丽丽也不是真傻,而是被马干事给迷惑了。
    以为陈思雨只要挨顿批,就仍可以跳舞,此时俩人一起站了出来,程丽丽说:“陈老师,以后把你的坏习惯都改了,对我们好一点,思想委的领导会原谅你的。”
    赵晓芳也说:“对,马干事都说了,只要你能改正错误,就还是我们的好同志。”
    马干事也是温温的笑,接茬说:“看来陈思雨同志虽然堕落了,腐败了,糜烂了,但还算良心未泯,不错,勇敢的承认错误吧,小将们会从身体到思想,给你来一次全方位的净化的。”
    所谓净化,当然就是武斗。
    而武斗,就是为了让她以后都跳不得舞,用这种方式,阻止《天鹅湖》的上演!
    陈思雨蓦然翻脸,手指程丽丽:“我承认个屁,你,拿着群众的血汗换来的工资,整天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我是为了不浪费群众的血汗才打的你,我没错!”
    再看赵晓芳:“瞧瞧你现在,胖的跟只猪一样,你吃的东西是哪来的,是农民伯伯用汗水和辛劳,耕耘出来的,吃吃吃,你就没想过,农民伯伯们还没脱离温饱了?你吃的时候心里就没有愧疚,我为什么不让你吃,因为我代表的是人民群众,我是在代表群众,教育你!”
    俩徒弟愣了好半天,撇嘴,一起咧嘴哭了起来。
    而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师傅骂徒弟,没错吧。”
    还有人说:“老话说的好,严师出高徒,现在这些孩子可真够不要脸的,师傅严点她们就要搞揭发,要我说,这种孩子就不该教,让她们使劲儿玩,玩成一群废物才好。”
    说白了,思想部玩的,不过是文字游戏,想批谁,就强行给谁扣帽子。
    而陈思雨最擅长玩的,也正是文字游戏。
    想批她,可以啊,但请站到人民群众的对立面吧。
    一句话的事,她就让所有的群众集体倒戈,向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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