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不慎,就容易引起纷争,从而闹出大麻烦,这些人仗持着法不责众,就想用陈规陋俗来倒逼官府依从他们的要求。
    听着那王张两家恬不知耻地相互吹捧,沈继川也实在有些忍无可忍,冷着脸道。
    “月姐儿是老夫的孙女,还请大人们帮忙作证,她从此改姓,从此改姓沈,我沈家没有强求家里姑娘要过望门寡的门风,从此与你们王家、张家再无干系。”
    “老爷子此言差矣,舍妹生来便姓王,是我王家人,哪有任其改姓的道理?”
    张家人也迅速接过话道,“就是,就算要改姓,她是我们张家妇,也该冠夫姓,姓张,断没有姓沈的道理,这世上岂有仗着干亲,就想抢夺别家女儿、儿媳的道理?”
    正当几方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就见沈家本已挤得人满为患的院子中,突然闯入一批来势汹汹的城卫军。
    众人正觉惊疑不定地时候,就见随后出现在院门口的一匹马上,翻身跳下一个,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才迈进院中。
    见到自家顶头上司亲自驾到,大理寺的官员们迅速反应过来,快步迎上前。
    “见过大人,只是一桩小案而已,怎敢劳烦大人亲至?”
    郭风远看了他一眼,淡淡回答道。
    “真是不知轻重,这明明是桩欺君大案,怎能说是小案?”
    “欺君?”
    不仅大理寺的官员们被震惊得面面相觑,张、王两家人也都下意识提起心。
    他们想不通,今天过来,不过是为阻止王素月再嫁,要确定她本是张家妇的身份,让她住到张家既能交出她的薪俸贴补家用,又能奉养老人而已,怎么还牵扯上什么欺君之案了?
    真正心里不虚,只是单纯的对这阵势感到好奇的,只有沈家人,沈继川在县衙工作多年,别的不敢说,这眼力见儿绝对被给历练出来了。
    看到突然闯进自家院中的这些城卫军进来后,避开站在东家主位上的沈家人,目的明确的包围住张王两家人,就知道‘欺君’的不是自家。
    沈家其他人都能看出沈继川不受影响的状态,也能迅速意识到这事与自家无关,看到城卫军的一瞬间生出的担忧情绪,也随之散去。
    郭风远没有回答手下的询问,而是直接来到沈继川赶紧让出来的上首主位,自袖袋中的取出一位圣谕展开,亲自宣读了一遍。
    意思很明确,就是王素月之父在两年前,曾当众在陛下的旨意前,选择要与女儿断亲在前。
    如今时隔两年后,这些人又以王素月的亲人之名,前来干涉王素月的私事,损及朝廷命官的声誉,有欺君之嫌。
    故而圣谕直接罢免了两家人的所有官位,不仅在场的张王两家都将被捉拿下狱,剩下的张王两家族人也将都被捉拿到案。
    跟着一起来的两家族人闻言,赶紧跪地哭求,忙不迭的试图跟王家撇清关系,可是他们此刻想要反悔,显然为时已晚。
    郭风远亲自宣完圣谕后,城卫军的人立刻毫不客气地扑上前,拿绳索将两家人捆绑成两大串押走,沈家小院随之安静下来。
    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顶头上司一出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名正言顺的将那群人全都给拿捏住,大理寺的官员们都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钦佩与敬服。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以用这招这对付这帮人,明明他们在来前也曾知道两年前发生的那场断亲事件的过程。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往‘欺君’二字上联想,但是将这个罪名搬出来,谁敢不服气?谁能质疑这里面的法理?
    郭风远收好刚宣读完的圣谕后,客气地拱手对沈老继川示意道。
    “抱歉,让这些无赖叨扰到老人家了。”
    沈继川赶紧躬身道,“该小老儿感谢诸位大人体恤民情,及时帮忙解决争端才对,差点让这些人耽误了吉时。”
    “分内之事,老人家不必客气,告辞。”
    郭风远带着几个手下刚走出巷子,就看到一队正敲锣打鼓,挑抬着各种聘礼的人,走到巷子口。
    想想沈家之前那混乱的场景,有人忍不住感慨道。
    “幸亏有大人亲自出面,及时将这件事给解决了,要不然,小左的亲事被这些无耻之徒一闹,说不得就要被给搅黄了。”
    其他人也都笑着附和,郭风远却摸着手袖袋中的另一份圣谕,神色平静地说道。
    “距离解决,还早着呢,上边有令,这桩案子要做成典型案例,将要刊登在下一期的邸报上,拟定成具体的律令条文,打击民间强令女子守望门寡,阻止女子正当改嫁的不当之风。”
    众人闻言,赶紧神情严肃地恭敬应下,心中却忍不住感慨,自家这位上司是真敏锐,也真厉害。
    就这么一桩不起眼的小案子,就这么被上升为将要树立成典型的要案。
    还要根据这个案子中所暴露出的一些问题,增订国法律令,那口口声声叫嚣着所谓‘门风’‘家规’‘清誉’的两家人,这下可算是要被彻底盯在耻辱柱上了。
    知道是自家顶头老大亲自进宫,及时求来一道圣谕,才能名正言顺的那两家人及时一网打尽,带去京兆府的监狱,需要避嫌的左书意才觉松了口气。
    他的上司语重心长地提点道,“因为你是我们大理寺的人,才不得不将那些人送到京兆府,由我们大理寺、京兆府与九门提督府三司共议,等到你小子成亲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我们这些同僚,尤其是郭寺卿。”
    左书意当然明白上官的意思,在顶头上司亲自进宫求来圣谕,才得到能将这桩案子办成典型,可以趁机增订法令条文的机会,这本来是他们大理寺一家的功劳。
    结果却因他的原因,需要将现成的功劳分给另外两家,以免给外人留下可质疑的机会。
    “多谢大人的提点,下官一定不会忘记大家帮忙周旋,维护下官的恩情,也不会忘记感谢郭寺卿。”
    左书意是真心感激不已,他的母亲为此费尽心力,不仅他表哥夫妻与沈家人,还他的两个侄女也从中帮了大忙,在众人的齐心努力下,才成功让王素月看到他们的诚意,放下自己的顾虑。
    好不容易才走到可以下聘的这一步,这次若被那王张两家得逞,不仅他的亲事没了着落,还会让王素月继续受制于那两家人,更难有可以挣脱的机会。
    而此时的京兆府大狱中,王张两家人正在相互埋怨,张家埋怨王家犯下欺君之罪,连累了他们,一边指责王家是祸害,一边哭喊着求狱卒,忙于撇清自家与王家的关系。
    王家人则在指责张家,认为若非张家人找上门,拿之前的定亲文书说事,要求王家要给个说法,或是交出本该是张家妇的王素月,他们王家也不会想到要去阻挠王素月再次议亲。
    双方吵闹得不可开交,可是任由他们再怎么闹,等到的却是九门提督府的人,上门将那些没有去沈家闹事的张王两家人,全都以欺君的名义抓到大狱中与他们团聚。
    当年被皇上亲自下旨斥责质问时,王教谕心慌意乱之下,选择当众与女儿断亲。
    事后回想起来,王教谕已经心生悔意。
    听说女儿在入仕不到两年的情况下,已经晋为从八品的官位,而且还是在中书省那么有牌面的衙门,担任据说能有机会在御前行走的职务。
    这份本事比他的几个儿子都更出息,也比他自己在国子监督的职务也更有前途,王教谕更加悔不当初。
    可他主动断亲在前,实在没脸去找女儿回头,只能摆出一条道走到黑的态度。
    只是每当听到别人提起他那个已被他逐出家门,却很有出息的女儿时,让王教谕总会忍不住怀疑别人是不是在嘲笑他,让他对自家那个女儿积怨愈深。
    直到这次张家人找上门,拿出当年的婚书说事,王教谕怀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怂恿他们直接去打听王素月的现状,直接去找她本人。
    这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事,王教谕一口一个要维护王家门风,不能让王家女改嫁,从而连累王家其他姑娘清誉,以此为由,成功煽动许多王氏族人跟着闹事。
    张家那边既为了能平白落个当官有薪俸,还能伺候公婆的媳妇,还为了维护所谓的不能让‘张家妇’改嫁的面子,更是不遗余力。
    两家人想的都是法不责众,他们两族人数众多,站在大义上闹起事来,官府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不仅没有忘记当年那事,竟然再次出面,直接将他们没把当年的那纸断亲书放在眼里的行为,定性为欺君之罪,正好将他们两族都给一网打尽。
    被抓的同时,知道自己已被罢官的王教谕,这才想起他当初是当着皇上的圣旨,选择当众断亲一事,心中有惊恐,就有多悔恨,可惜为时已晚。
    第一百三十八章
    被下狱后, 急于和王家撇清关系的张家再也不敢提什么姻亲,张家父母更是哭着喊着说自家孩子死后,与王家约定的亲事就已自动作废。
    早没了想让王素月这个女官去他张家守寡,给张家赚钱, 提携他们张家人, 侍奉他们老两口的想法。
    两族中的那些没有跟着去沈家闹事, 却无辜跟着受牵连的族人,一天三顿地打骂带头闹事的两家人,不好打老的, 就打年轻扛揍的。
    看守他们的狱卒总在他们被打得半死不活后,才过来呵斥几声, 制止他们的暴力行为。
    这般过了两三天, 不管是带头的两家人,还是听信怂恿跟着去闹事的人,都感到有种度日如年般煎熬,说是肠子都悔青了也不为过。
    完成多方取证调查工作后, 京兆府与大理寺的人, 仿佛才想起他们般,将他们都提出去过堂。
    张家一口咬定, 两家的亲事早在他们张家的孩子死后,就该自动作废,与王家没有任何姻亲关系,不该受王家犯下的欺君之罪牵连。
    王家人也将责任都推到王父的几个儿子身上, 说他们是因太过重情义,才会忘了断亲的事, 一心还将王素月当作自家妹妹, 做出这种事。
    王素月在后方听得心寒不已, 她的兄弟们所谓的‘重情义’,就是不遗余力的将她往火坑里推,送她去张家守望门寡。
    明明是血缘至亲,待她不仅不如左家人何家人,连她刚认下不久的干爷爷一家都不如。
    后者可以不求回报,不怕连累地全力维护她、支持她,前者为了所谓的家族声誉,丝毫不顾她的死活。
    所以她随后出现在大堂上,按照上面的指示,为王家人求情,算是偿还王家的生养之恩,同时提出让张家签下双方之间的婚姻约定,已随她的前未婚夫死亡,彻底终结的陈情书。
    说出这两个要求后,王素月还当堂提出,她从此改随干亲家的姓,姓沈,不再姓王,她的生死荣辱从此与王家再无半分关系。
    听到王素月提出的几个请求,几位主审官神情凝重的稍作商量后,才以考虑到王,哦不,应该是沈素月这个当事人宽宏大量,为他们求情,他们将会请示上意,待陛下示下后,再进行宣判。
    过堂结束后,京兆府府尹才一脸狐疑地问道。
    “郭大人,此案上面说的是欺君之嫌,应当是没打算真用欺君之罪来处置他们的意思,那些人说得辩解之词虽然有些无耻,但也可以用来洗去欺君之嫌,毕竟那王父并没有亲自出面,大人为何要择日宣判?”
    不能当场判,为这么点小事再去打扰上面,会不会给上面留下他们办事不力的印象?
    郭风远直接掏出另外一份圣谕,“不必再劳你们请示,本官已经请来上谕,多关他们两天,让他们长长记性后,再直接宣读即可。”
    事情的走向,这些人的反应,都与上面预料得没有丝毫出入,这第二份谕连个字都不用改,直接宣读即可。
    拜读完圣谕中的内容,京兆府府尹满脸钦佩地看向郭寺卿。
    “原来郭寺卿已经料定眼下的场面,已经请来圣意,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有了这份圣谕,我们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案子,就有旧例可循了。”
    郭寺卿收回圣谕并仔细收好道。
    “不只是有旧例可循,等到这个案子正式结案后,这些处置都将会制定成相关法规法令,在大安境内全面禁止强令女子守望门寡与守寡,或是以暴力手段逼嫁、逼娶现象,若有违背,就要如这两家般,承受三代以内不得考官的处罚。”
    三代内不能考官是包括科举与大招录,对某些家族而言,甚至可以说是从此彻底走向衰败开始,可谓是非常严厉的重罚。
    听说要将这些都形成正式法令条文,京兆府尹瞬间双眼一亮,立刻意识这桩案子将会成为极具特殊意义的典型,也算是他京兆府的一个功绩。
    “多谢郭大人的大度提携。”
    作为在京中的地方衙门,京兆府在某些方面的地位有些尴尬,与九门提督府、大理寺、刑部都能形成相互竞争抢活的关系。
    由于这四个衙门中,已然高配的京兆府仍属品级最低的地方衙门,可以说是平日受气担责的机会多,可以立功露脸的机会少。
    大理寺能将已经吃到嘴边的肉,拿出来分一部分给京兆府与九门提督府,可谓是相当大度,也非常罕见的做法。
    郭风远没有为其多做解释的打算,简单的应付几句后,就带着自家的人离开。
    等到这桩因闹得动静有些大的案子,被正式宣判后,相关处置顿时引来一片哗然,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
    听说是皇上亲自下的圣谕,朝堂上也因这件展开激烈争辩。
    对于守寡一事,反对的声音倒不算大,但有相当一部分大臣坚持认为在婚姻大事上,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古往今来一直奉行的人伦大义。
    皇上这般直接下令干涉这些早已约定成俗的默认规矩,还制定为具体的法令条文,对此举实施重惩,实在不妥。
    早在听说那个王教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时隔两年,就试图再次逼迫女儿的行径时,正宁帝就对那些人十分反感。
    尤其是对方试图逼迫的,还是让一个刚刚年满双十年华的女子,一直守望门寡,正宁帝不懂什么叫做人道,只觉得那王教谕枉为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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