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
    容见这么想着,抬起手,用食指在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臂内侧比划着写字。
    写字的时候也不由地走神,漫无边际地想着明野此时会不会感觉到痛,毕竟书中从未正面写过明野发病时的事。容见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无可救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明野这么放心。
    容见写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他问:“你可以听得见吗?”
    明野打量着他。
    容见很聪明,但又在做不聪明的事。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的道理,容见不会不知道,但他还是这样没有丝毫犹豫地问了。
    聪明和愚笨,是矛盾的容见。
    明野点了下头,他的手还有一半按在容见的脖子上,指腹能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只是想要那么做:“靠得近的话,可以。”
    他好像存心作弄容见,没有说得很确切——什么是近?多近的距离可以听到?这是他平常绝不会犯下的错误。
    容见“哦”了一声,大约揣摩了一下“近”的意思。
    他撑着手肘,微微起身,任由自己的脖颈被另一个人握在掌心中,对方似乎随时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人在突然失去某些赖以生存的能力时,确实会缺乏安全感,更加警惕。容见能够理解,并且还是明野这样的人。
    所以他愿意顺从地展示着自己的无害。
    直到支起上半身,容见又遇到难题。明野没用多大的力气,但仅仅是这样,都让他有些左支右绌了。迟疑不定间,容见伸出手,攀住明野的肩膀,靠了过去,想要同他说话。
    潮湿急促的呼吸就那么落在明野的耳畔,他的嗓子很软,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又像是刻意的撒娇。也是今天下午以来,在明野纯粹寂静世界中唯一响起的声音。
    容见说:“他们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又像是抱怨一样:“来的时候,我走了好久,幸好没被人发现,要是被抓到了可怎么办。”
    明野大约是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应。手掌不紧不慢地往上移,大拇指抵住了容见的下巴,强硬地使容见仰起头。容见浓长的睫毛是濡湿着的,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明野居高临下地用那双深红的眼眸凝视着他:“那殿下看到了什么?”
    容见没有说话,他缓慢地眨着眼,是这场近乎于对峙的对视中,唯一没有完全停滞下来的事物。
    明野不正常。
    容见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没有笨到那种程度,以至于完全抛弃了理智和常识。除了听力和眼睛,肯定还有一些容见看不到的,只能凭借感知察觉的东西改变了。
    但容见还是坦白的,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看到了你的眼睛。”
    明野微微用力,他的手指陷入容见的脸颊,令容见感觉到很轻微的疼痛。
    他轻轻笑了笑:“嗯,殿下看到了我的眼睛,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怎么做呢?”
    这是孟不拓给明野的惩罚,每次的秘药是为了压制明野眼睛的颜色。
    但是这次他没给,即使明野在深宫中当差,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就会丢掉性命。但孟不拓相信明野有解决的能力,而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可以求助宫中其他的人,或者用人.皮面具敷衍过去。对于明野而言,陷入这样的境地,就是最大的惩罚,所以孟不拓会这么做。
    被孟不拓收养时,明野恰好显露出天神遗族的特征。天神遗族在六七岁时会出现返祖现象,短暂地拥有一双近乎金色的眼睛,已展现与常人血脉的不同,但这种异质会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消失,最后与常人无异。
    孟不拓想要利用明野,让他成为教派中的圣子,所以必须要延长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存在的时间。孟不拓很擅长这些奇技淫巧,又在偶然间得到天神遗族的传书,自以为会成功,但还是失败了。他的确使明野终生都拥有了与常人不同的瞳色,但得隔一段时间才会显露一两日。最重要的是,瞳色从高贵圣洁、令世人向往的金色,变成了恐怖吓人的血红。
    没有人会认同一个红瞳恶鬼成为圣子。
    孟不拓计划失败,但又有了别的想法。比起教派这样艰难的是,成为公主的驸马似乎容易得多。
    明野依旧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但是明野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孟不拓的想象,他必须要留有后手,抓住明野的把柄。秘药遮掩了明野的瞳色,同时增强了目力,代价是短暂地失去听力。除此以外,秘药中还增添了几味药材,如果没有在规定的时间服用,便会无限放大心底的欲望,让人觉得不满足。这不是生理上的渴求,而是精神上的得不到,让人痛苦不堪,盲目地追逐,理智全无,最后自我毁灭。
    孟不拓想的是,如果明野不听从他的命令,擅自离开,得不到秘药后也会逐渐失控崩坏,而不用担心他的反噬。
    明野讨厌那样的感觉,他失去控制。人与野兽之间的差别没有那么大,只在于是否能控制自我。
    重生之前,明野杀了孟不拓后找到了秘药的配方,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长久服用这样的药物,却在拥有自保能力后停了一段时间。
    明野讨厌失控,但更厌倦服用药物,仿佛身处于别的人、别的事物的掌控之中。他的厌恶不值一提,是可以取舍的东西,他宁愿忍受濒临失控的感觉。
    直到有人看到他的眼睛,谣言传的太广,他又重新服药。
    明野是那样的人,欲望很低,目标明确,自制力惊人,所以连放大后的欲望也会被他驯服。
    所以这一次也不是很难忍耐,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不过因为发生在宫中,稍微麻烦一些,需要更小心点。
    然后,容见没有预兆地推开了门。
    明野感觉到了这个闯入者,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按在了床上。
    很短暂的时间里,明野想了很多。
    容见必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一个人出门,除了那几条常走的路,去别的地方路都找不着,更何况是这样的深夜。
    明野能感觉到容见喉咙的震动,那么剧烈,外面的人却没有进来,只能是容见劝那人离开了。
    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挣扎,明野漫不经心地想着。
    就那么相信他不会做什么吗?
    连明野也不知道答案。
    明野的欲望很低,即使在药物的催化下,克制起来也不太难,他没有那么想做的事,目标之所以是目标,是因为在他的观念中是必须要做的事。
    而这样的改变只需要一个瞬间。
    容见的出现让明野变得失控的边界变得模糊。
    侍卫的份额中没有炭火,在这样初冬的季节,房间里很冷,容见似乎只穿了很薄的外衣,他仰着脖子,皮肤下有流动着的,温热的血液,令明野感觉到烫。
    是这样的容见。
    很少见的,明野放纵了失控的蔓延,他应允了欲望。
    明野很恶劣地想要他颤抖。
    容见的皮肤很白,像是釉色很薄、稍微碰一碰就会留下划痕的瓷,那样的红痕,明野也在容见的脖颈上留下了。
    想让他哭泣,想接住他的眼泪。
    明野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他没想过容见会怎么回答自己的问题。
    容见就那么沉默了着。
    明野拥有一双血红眼瞳的原因很简单,作者曾经在评论区回复过说觉得这样很帅,主角总是要和一般人不同的。如果“明野”只是一个纸片人,那么当然没有什么。但明野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存在于容见的面前。容见无法对这样被他人害怕排斥的眼睛,隐藏起来的秘密视而不见。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伤,疼痛并不那么剧烈,至少没有让他失去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那种痛觉却没有消失,似乎随着他起伏的呼吸,缓慢地、绵延不绝地蔓延至全身。
    容见抬起了手。
    房间里没有点灯,天空中没有月亮,一切都被黑暗淹没,唯有明野的眼睛因其深红的色泽而突兀地存在着。
    就像是再深的黑夜,满色的宝石也总会闪烁着唯一的光彩。
    明野的眼眸不是宝石,而是冬日雪后的平静湖泊,表面结满了冰,看起来那么冷,连碰一下都会被冻伤。
    可容见还是要碰。
    明野没有避开,。
    容见很仔细地描摹着明野的轮廓,他说:“好漂亮的眼睛。”
    明野任由容见的指尖落在自己的眉眼边缘。人的眼睛是比脖颈还要脆弱的东西,一旦被伤害就无可挽回。
    其实容见没有什么口才,他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的想法,只好坦白地说出心里话:“你的眼睛,明野的眼睛,在这个世界独一无二。”
    明野搭着眼帘,他的手指依旧那么捏着容见的脸颊下颌,令容见认真的神态看起来有些好笑。
    他的手指动了动,略有些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容见的唇角。
    容见被这个人作弄了也不生气,很宽容忍让的样子:“这个世界都因你而存在。”
    明野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说:“我有那么重要吗?”
    容见认真地解释:“有的。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掉了。”
    更确切的说,前几天的梦让容见意识到,他在现代已经死去,如果不是灵魂附着道这个躯体上,那么他不可能再活下去了。而《恶种》中的每一个人物,乃至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因为明野的存在而存在。
    明野终于松开了手,他又变得翩翩有礼,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容见有很稚拙的天性,他让明野失控,也让明野的那些恶劣的欲望褪去。
    冰面破碎,容见被冰冷的湖水裹挟,沉溺其中。
    一个人的体温不足以温暖一个湖泊,但他自愿溺水。
    他们之间靠得那么近,如果不足够近,明野就听不到自己的话,容见说:“我陪你吧。”
    很莫名的,或许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而言,容见觉得明野需要安慰,需要陪伴。虽然他也知道,实际上明野意志坚定,无所不能,一切可能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容见的心跳得很快,他很紧张:“在你听不到的时间,我可以保护你。”
    明野能看到他的口脂半褪,嘴唇依旧很红,看起来那么柔软。
    容见对待此时的明野这么郑重,这么小心,就像对方是什么易碎的东西,实际上明野无坚不摧,易碎的是容见。
    层层叠叠的裙摆搭在明野的手臂间,随着容见的动作起伏,明野能感觉到那些,他也能感知到容见的天真、毫无保留的相信。
    独一无二的不是明野的眼睛,而是觉得明野眼睛很美丽的容见。
    明野很低地笑了一下,他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悲,见见现在说会陪着明野,却没想过以后发病会被搞得很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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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逃避
    容见伏在窗台上, 他总是这样。与长乐殿的相比,这里的要窄小得多,他待得有点艰难, 如云一般的乌发堆在他的手臂间, 几乎将整个窗台占满了。
    外面很安静,连巡逻的侍卫可能一天也只会来一次。
    这是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太平宫的角落, 唯有容见和明野。
    其实有人来的可能性也很低, 明野在宫中似乎没有朋友, 不会有人来探望他。准确来说, 《恶种》的故事开始时, 明野是孑然一身被流放到弃都的。
    然而容见还是要做到承诺的事,他会一直观察周围的动静,直到明野恢复过来。
    为了不被困意淹没, 容见努力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想了很多,也回忆起《恶种》的剧情。不过回忆得颇为困难,一本几百万字的小说, 追的还是连载, 容见是很喜欢, 但每天也是看过即忘, 那么多人物和剧情谁能记得住。除了那些重要剧情, 容见也只能在亲身经历, 比如听到某个人的名字,或是看到某件事的预兆,才知道会发生什么。
    容见轻轻叹了口气, 心中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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