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二跑堂忙着用术法恢复店内乱象,却又想到什么一般大喊:“日他先人!快追!他们俩没付钱!快去!”
    另外几个人便施法想追上去,但苍茫山水间,便是一道影子都没留下。
    而另一处山脚下,随之游迎住谢疾一剑,“差不多了吧?”
    谢疾淡然地算了下距离,收起剑,“差不多了。”
    随之游也收起剑,抱怨道:“若不是师傅这般困苦,徒弟哪里吃顿饭还要演上几出。”
    “倒也不是没钱,来修仙界匆忙,没带多少。”谢疾挥了挥袖子,又说:“前几日,我去了八海龙宫治水,连人也没见到。”?
    八海龙宫。
    随之游感觉背后起了层毛,“为什么?他们老大出差了嘛?”
    “你做的事,没有数么?”
    谢疾斜睨她一眼。
    “我怎么知道八海竟然真就只听一只鲛人的咒念呢?”随之游抱怨道,又叹气,“都怪那鬼天道,成天挤兑我,不然我运气哪里有这么差?”
    谢疾反而点头,说:“你收的那徒弟倒有所不同。”
    他想了下,又说:“可惜资质平平,比不上你。”
    “我这资质,这天底下能找出几个呢?”随之游眨眼,摆了个我见犹怜的姿势,又哀叹,“但是连那掌门都要飞升登神了,我却什么也没有。”
    谢疾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拥有的东西,远胜过他们,也胜过我。”
    随之游问:“你是说恋爱的次数吗?”
    谢疾:“……闭嘴。”
    他道:“这次飞升不成还有下次,只是杀夫正道之法切不可再用了。”
    这事儿果真是瞒不住谢疾的,随之游也不惊讶他知道,只是连连叹气。
    她又问:“师傅,谢疾,救救我,我想匡扶正义,但我不能被发现。”
    随之游快步走到他身前,颇有几分楚楚可怜地看他。又对着他伸出手,开始掰手指:“我听人说我杀的前夫都了不得。”
    谢疾无言,看着她在阳光下清瘦的指节,虎口处还有方才握剑留下的红痕。
    随之游掰下食指,“一个好像是天帝的儿子,坏了,真要继承皇位的。”j
    她又掰下无名指,“还有个不知道为什么能操控八海的,但我发誓,他当时看着就只是个鲛人部落的,脾气又差又漂亮谁忍得住的啊。”
    谢疾挑眉,“猪油蒙心。他当时正值褪尾,正要化龙。”
    随之游:“……人鱼凭什么也能化龙?!”
    “鲤鱼跳龙门的典故你没听说过么,说的便是鲛人族。”谢疾揉了下眉心,想到这里就头痛,“而且现在他已经彻底化成蛟龙了,管辖八海。如今海潮便要肆虐了,偏偏他一点也不在乎。”
    随之游沉默了下,开始推脱责任,“那我怎么办啊,我当时哄他说殉情他真信了,那难道要我真陪他死吗?”
    谢疾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这般极端之人,你还是少跟他接触好些。”
    随之游掰下尾指,“哦对了,还有一个前不久我才遇到的就是……狐狸精?反正听说是上古神的子嗣。”
    谢疾眉间生了点烦躁,“治山帝君,他没少找我事,聒噪。你怎么找了个这么个玩意儿。”
    他想了下,又补充道:“不对,其他的也不怎么行。”
    随之游有些奇怪,“他找你麻烦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前夫。”?
    谢疾:“……”
    他面上寒气重了几分,“我怎么知道。”
    随之游病恹恹地继续掰手指,“还有一个,他——”
    她话音顿住,仔细想了下,抬头看向谢疾诧异道:“等下,我第一个前夫有背景吗?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谢疾略微思忖了下,道:“天界倒也没有消息,便暂且安心罢。”
    “看来,他是个好前夫。”随之游放下手指,赞美道:“真的和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谢疾:“……”
    随之游掰完了手指,又抓着他宽大的衣袖晃了下,继续卖惨:“师傅,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啊,虽然我要杀的也是咱们门派的掌门,但你帮我护法吧!你再帮帮我吧,你不要忘了,你能飞升成功可少不了我!没有我捅你一剑,你哪里能飞升成神啊!你看看现在,你来修仙界那都算是下凡,多威风啊!”
    谢疾:“……”
    他清冷的话音中含了几分戏谑,“怎么,为师还该谢谢你欺师灭祖?”
    随之游:“不用客气。”
    她又是:“那你帮不帮我啊?”
    谢疾如画的眉眼并无波澜,也并没有说话。
    随之游觉得他多半是不能,对着他狠狠翻了个白眼,一转身不理他了,晃悠着身子往前走,像是置气。
    山底依傍着一条延绵的河水,水流平静,蜿蜒的朱红长亭一路铺陈。河流对面,西华壁山巍然矗立,成片的山崖直插云中,与朦胧的云雾成就一副浓稠飘渺的水墨画。
    随之游便踩着台阶,走过小径,背影仍然摇摇晃晃,如绸缎的黑发便也跳跃着。
    谢疾便看着她的背影,收了下宽袖,负手而立,步伐不徐不疾地跟在她身后。
    这个小亭子,其实他们曾来过很多次。
    第一次时,她将将拜入他门下,稚嫩青涩的面上满是骄傲张扬,用脆生生的话音唤他一声师傅。
    十七岁的少女已经亭亭,然而剑风凛冽得意,她踩着荷叶挥剑而动。他便是这样看着她,时不时指点,但更多时候,她反而抱怨更多,说他规矩太多。
    谢疾那时也生过气,只想,他长她几百岁难道是虚长的,难道他这剑尊之名竟还不够?于是被抱怨几次,他便冷着脸,飞过去搂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舞剑,强迫她听从。
    她脾气也差,一转头竟敢直接跟他对打起来。?s?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所谓的师门指点最后都变成他们握剑对打。
    如此许多年,初入仙门的少女逐渐名动天下,谁都知道有个叫随之游的剑修,剑意潇洒豪迈,不愧是剑尊门下真传弟子。而他也得以看见,她的锋芒愈发无人可挡,她的资质何等超群。于是,他便又开始担忧她这样的性子会被磋磨。
    她也果然不出意料,往往闯出些乱子便来踹他的洞府,求他帮忙。
    所谓如师如父,便是如此吗?
    谢疾帮她料理后事许多年,始终未曾料到,有些事是他也摆不平的。
    妖塔倾塌那日,他见她一身伤口,血染白衣,头发凌乱。
    但她像没有回过神一般,有些怔忪地抬头看他,“师傅,我又闯祸了,我好像不能飞升了。”
    她又说:“不过还是好爽。”
    谢疾说:“该回去了。”
    随之游问:“我还能回去吗?”
    谢疾说:“你是我谢疾的人,鸿蒙派谁敢动你。”
    他握住她的手,并不顾她手上的湿黏血迹,带着她往前走。
    随之游被他拖着走,“为什么要派他们来送死?”
    谢疾道:“宗门想必是派下来后才占算出来的。”
    随之游又问:“你知道吗?”
    谢疾回答:“我算到了魔界之主即将降世。”
    随之游笑了下,她话音很轻,“师傅,你是不是也希望我顺从它?”
    谢疾那时只感觉喉间空荡荡的,好像泄了气的封箱,无法润色出一个字来。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何等卑劣,背负这剑尊的虚名何等可笑。?
    他知她突破心切,却未曾想过,她并不愿以此道突破。
    偏偏这时,随之游却像个孩子一般,黑眸真挚,雪花垂落在她眼睫上,衬出她略显红肿的眼睛。
    她问:“但我没有做错。”
    她削瘦的身子停得很直,在漫天雪花中,如同一柄笔直的剑。
    这一刻,谢疾突然感觉眼中发热,呼吸变得有些灼热,喉咙干涩得如沙漠跋涉的旅人。花了很长的时间,他才伸出手,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谢疾施法梳理着她凌乱的发,低声道:“嗯。”
    他的手指寸寸抚摸过她的发丝,脸颊,肩膀。
    没多时,随之游便像一个刚被洗干净,在太阳下晾过的小白床单一样,焕然一新地站在他面前。
    她也终于恢复了所有理智,情绪便尽数消化,匆匆走到他面前,惋惜地看着地面上正在消失的断剑。
    随之游说:“我再也没有本命剑了,可恶,明明这么强的我。”?
    她叹了口气,步伐轻快地跟他骂:“那魔尊好像能预知,他跟我说我以后会有很多相公诶,但我现在没有了。有点后悔。”
    谢疾手指微微颤抖,看着披着大氅的背影,跟在她后面走。
    雪越下越密集,他几乎看不清在雪中漫步走着的那个身影。
    “别走神了!”随之游靠在亭子上喊:“师傅,你就帮徒儿护法吧!你欠我的糖糕我不要了,帮我护法吧!”
    谢疾思绪回神,看着不远处的随之游,她手臂挥着,灵动的眸子滴溜溜转。
    他道:“只是想买给你,怎么又变成欠你的了?”
    随之游:“我懂了,你在给我画饼,你根本没打算买给我!”
    谢疾:“……”
    他慢悠悠走过去。
    随之游这会儿已经跟没骨头似的,靠着柱子便滑落在座椅上,歪着身子。
    谢疾站定在她面前,伸手轻轻点了下她眉心,道:“这次下凡时间很紧,而且诸多势力都在盯着,我必须回天庭禀报八海的事。况且,你如今境界不稳,夯实境界也需要几日。”
    随之游用脑袋盯他的手指,闷闷地道:“然后呢?”
    “两日后,鸿蒙派登神大典,我会留下一缕神魂。”谢疾收回手,拇指却没忍住捻了捻食指指尖,低声道:“最多护法半个时辰,神魂就会消散,消散后你切记不可再出剑。”
    随之游眨眨眼,“那糖糕还买吗?”?s?
    谢疾:“……我什么时候缺过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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