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翠玉就守在福禄堂外。
    原本是等着里面传来老夫人的怒斥声,没想到竟一直平平静静的。
    又等一会儿,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春花过来,让她进去。
    她进去,便见薛宜宁安安稳稳坐在老夫人身旁,两人竟然一团和气的样子,丝毫不像刚吵完架。
    黄翠玉还在疑惑,老夫人便说道:“之前你嫂嫂不在,院里的事劳烦你在忙,现在她回来了,你便把账本对牌这些东西都给她吧,你那儿两个小的,也顾不过来。”
    黄翠玉难以置信,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婆婆竟然就接纳这薛宜宁了?
    而且,这算什么理由,她有两个孩子,这薛宜宁还大着肚子呢!
    黄翠玉坐到老夫人身旁,不满道:“母亲,要不是薛家的事,大哥也不用去辽东那么远的地方,现在怎么就她说回来就回来?当我们家没规矩似的!”
    “什么她,这是你嫂嫂,没大没小的。”老夫人低斥。
    黄翠玉顿时被噎住。
    随后老夫人道:“你大哥和嫂嫂怎么安排是他们的事,和你无关,你就别掺和了。”
    黄翠玉看看旁边悠然坐着的薛宜宁,心中痛恨,却无可奈何。
    最后只得放过她进门的事,争取道:“那也不用这么快就把账本这些给她……给嫂嫂吧,嫂嫂还怀着孩子不是?”
    薛宜宁这时说道:“我本也不想这么着急,但如今家中出了这么多事,我哪里还能再躲懒?说起来,也怪我这几个月不在,才弄成这样,倒是麻烦弟妹了。”
    她这意思,便是因为黄翠玉代管事,才出了之前的乱子。
    黄翠玉心有不服,辩称道:“那秋娘放荡,关我什么事,再说家里早把她发卖出去了,别人要瞎传,我们又能怎么办?”
    薛宜宁没与她争辩,只是顿了顿,说道:“如今最重要是晋雪的事,我现在去见她,弟妹先陪着母亲坐会儿吧。”
    老夫人也担心骆晋雪,连忙道:“你快去。”
    薛宜宁起身福一礼,往外去了。
    黄翠玉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觉她分明是不搭理自己,在婆婆面前却又不好发作,不由气得咬牙。
    薛宜宁到慧福院,骆晋雪正躺在床上。
    陡然见到薛宜宁,她惊诧下叫了声“嫂嫂”,整个人蔫蔫的,只意外道:“你怎么……”
    说完,看向她肚子。
    薛宜宁到床边,温声道:“还躺着?吃饭了没?是心情不好?”
    骆晋雪不出声,被她一问,眼泪就淌了下来。
    薛宜宁劝道:“陶子和你就不要再想了,不值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和我去退婚。”
    骆晋雪听她提起来,不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嫂嫂也知道了……”
    薛宜宁笑道:“你果真是将门虎女,闹那么大,谁能不知道?就要让人知道,我们家不是好欺负的。”
    骆晋雪一听便愣了,喃喃道:“嫂嫂不觉得我鲁莽,不知羞耻,闹笑话么……”
    这话一听,便知她已经被骆家人批评过来了,可事情已经发生,事前又没人替她出主意,如今她就是最可怜的人,再怪她有什么用?薛宜宁回道:“不知羞耻的应该是陶子和和那女人,你有什么不知羞耻的?你是忠毅侯、镇国大将军的妹妹,受了欺负,难道只能躺在床上哭?你两位哥哥不在家,你去出气也好,凭什么要受委屈?”
    骆晋雪一下子抱住她大哭起来,痛声道:“他太不是人了,大哥不许我找他,是我偏要,我还偷偷拿钱补贴他,结果他竟这样对我……
    “他还维护那女人,生怕我欺负了她,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瞎了眼的大傻子……”
    薛宜宁抱住她,轻抚她后背,让她在自己怀里哭。
    待她哭得好一些,才说道:“你该庆幸,这事现在就被你发现了,而不是等你和他成婚后,却发现他早已有了个私生子。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倒确实难受,可你不同,你不要陶子和,自然有其他比他好得多的男子,就当是你拿着钱去买包子,挑到个坏的,不要就是了,你可以挑下一个。”
    骆晋雪从她怀中出来,泣声道:“可我知道现在别人都在议论我,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那是他们喜欢往女人身上泼脏水,你不在意,他们就不议论了,再说,明日我陪你去一趟,这事兴许就没人说了。”薛宜宁说。
    骆晋雪这时想起她最开始说的话,问:“嫂嫂说和我一起去退婚?退什么婚?我和他也没有订婚啊?”
    薛宜宁回道:“没有订也要退。”
    她扶着骆晋雪的肩安慰:“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本不该你烦心的,只是如今你两个哥哥不在家,母亲年迈,才让你委屈了这么几天,如今我既回来,我是你嫂嫂,也是这府里的主母,自然该我替你解决这事。你放心,我倒认识些京城里有头脸的夫人们,到时候给你找个家世人品样样出彩的夫婿,你才知道这陶子和什么都不算。”
    骆晋雪一时又羞涩,又安心,终于露了个扭扭捏捏的笑。
    她这几日既伤心,又委屈,伤心的是倾心已付的人骗自己,辜负自己;委屈的是外面的人骂她,家里的人责备她,似乎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再也没有未来。
    她不知该怎么办,又气又恨,几乎想一死了之。
    但嫂嫂过来,却告诉她她没错,又告诉她,这本不该是她该承受、该处理的,什么事嫂嫂都会帮忙解决。
    好似有了主心骨,她什么也不用在意,不用怕了,未来也不是一片黑暗。这时她才问薛宜宁:“嫂嫂果然有孕了,这样还能劳心劳神么?会不会因为我的事而累着?”
    薛宜宁摇头道:“你放心,我自己有数,会注意的,只是坐几趟轿子而已,哪有那么娇贵?”
    骆晋雪这才稍安心一些。
    薛宜宁陪她待了半天,才回金福院去。
    晚秋梅染几人知道她回来,早就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看着这方小院,这几间房,她突然有种,这才是她的家的感觉。
    从前她没好好看过这里,从院子的名字,到院子的布置,院中花草,她都不喜欢,但也不去改变,她就像个住店的旅人,只当自己是个过客,浑浑噩噩住几天就好。
    但现在,她知道这儿就是自己的归宿了,她会在这儿生下孩子,将孩子养大,然后年复一年,直到最终在这院中寿终正寝,这就是她的家。
    那盆山茶花又开了,开的花还是那样红火耀眼。
    她走到山茶花面前,看着花,心想这样红的花,和金福院的名字倒挺配,格外喜庆的样子。
    待到第二日,她与骆晋雪乘着轿,丫鬟婆子带家丁护院,竟带了二十多人,浩浩荡荡往城东而去,惹得街上人引颈而望。
    因骆家如今出了两桩笑话,所以城中人看见骆家的轿子,都觉得稀奇,不知是骆家的谁。等看到这轿子竟在城东一间小院外停下,看热闹的人便振奋起来。
    陶子和偷偷租的那家小院,就在城东。
    轿子停下,骆晋雪先从轿内下来,然后去前面那顶轿前,将里面的薛宜宁扶出来。
    随后薛宜宁便被骆晋雪和几名丫鬟扶着,进了那小院。
    轿子停在外面,丫鬟婆子家丁护卫都进了院,小院竟一下子拥挤起来。
    家丁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正是陶子和。
    因之前被骆晋雪扔的砚台砸到,他头上还有伤,包着棉布。
    见了骆晋雪,他飞快地移开目光,然后问:“你们……又来做什么?”
    感知到身旁骆晋雪扶着自己的手一紧,薛宜宁轻轻搭上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玉溪回陶子和的话道:“不做什么,陶郎君,我家将军不在,老夫人体弱,出行不便,便由夫人出面,与你退婚。毕竟算故交,郎君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
    陶子和有些发怔,但在这般人多势众的威压下,不由自主就让开了道,玉溪便扶薛宜宁进去。
    进了屋中,薛宜宁被扶着在堂下椅子上坐好,目光一偏,就见到了一副柔弱模样,缩在屋内的那名女子。
    陶子和见她看向那女子,立刻上前去站在了那女子身前,满身防备道:“骆晋雪,你还要怎么样?”
    骆晋雪被他这一问,又痛又恨,几乎想哭,又想发怒,薛宜宁先她开口道:“上次是我们骆家不对,砸伤了陶郎君,又惊吓到了尊夫人,所以今日我特来赔罪,日前盛怒之下多有得罪,还望郎君海涵。”
    说着,已有丫鬟用托盘端了一锭银子放在陶子和身旁桌上。
    “这是十两银子,用来给郎君看伤,添补折损的家具,再给尊夫人买点吃的进补,还请笑纳。”薛宜宁说。
    她称女子为他夫人,又如此客气来赔钱,似乎骆晋雪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竟让陶子和有些错愕起来,不知她们今日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看向骆晋雪,骆晋雪垂着头,没看他。
    薛宜宁又说道:“骆家与陶家,原本是在幽州贫贱时的交情,后来骆家在战场上挣了几分军功,受皇恩封了侯,拜了大将军,虽说有了那么点身份地位,但我们家念旧,不愿做那嫌贫爱富之人,还是想着将妹妹嫁与你们家,圆了我们两家旧情,成一段佳话。
    “所以我夫君便贴上自己的身份面子,给人说情,让郎君入了书院,又给些钱两,让郎君在京城住下,好好读书,将来挣点功名,也好让妹妹生活体面些。哪里想到郎君自己有打算,却不和我们说,只悄悄拿这钱租了这院子,倒是金屋藏娇,郎情妾意。”
    陶子和脸上一红,不由低下头去,想辩解两句,却又没能开口。
    薛宜宁继续道:“我骆家虽是想圆了两家旧情,却也不是傻子,由人折辱、将耳光打上脸来。如今陶郎君既已有佳偶,我们两家的口头婚约便不作数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已命文书先生写了退婚书,稍后劳郎君签字画押。
    “从前我们补贴郎君的钱,念郎君没有进项,我们也就不要了,但书院那里,当初是我夫君的人情才让郎君去念书的,如今郎君既这样对我们不屑,我也会与书院说一声,以后不用看我们家的面子给夫君留位置了。”
    “夫人……”陶子和面露紧张,要说什么,玉溪却已经将一份文书拿到他面前,开口道:“郎君签字吧。”
    陶子和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不只是妻家的名利地位,还有日后取得功名的机会,以及如今在书院念书备考的资格。
    难道现在他要回幽州老家去,再想办法自学备考?
    到了京城,到了书院,他才知道自己与其他优秀学子的差距,才知真正的名师是什么样,在这儿,他几乎进步飞速,可回到幽州,他自然要落后于书院那些学子,来年科考,如何拼得过他们?
    “郎君?”玉溪提醒他,他抬眼看向骆晋雪,乞求道:“晋雪……”
    薛宜宁没让骆晋雪开口,只是放缓了声音道:“郎君若是不愿意,我们便要先礼后兵了,或是连同这两年补贴出去的钱,也要一同要回来?我这里可是有账单。”
    不客气的话,用一种温婉缓慢的嗓音说出来,竟有种可怕的感觉。
    更何况她这样说时,两名带着刀的护卫走到了他面前。
    威慑之下,他颤抖着拿了笔,在那退婚书上签字画押。
    待他按上手印,玉溪将退婚书拿到薛宜宁面前,薛宜宁随意瞟了眼,将东西收起来。
    其实这不过是形式,两家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纳吉下定,并不算订婚。
    但她就是要大张旗鼓过来一趟,要立下这退婚的字据,当作两家是订过婚的。
    这样便没人说骆晋雪和陶子和是私情,却反而是骆家言而有信,仁至义尽,只是陶子和背叛在先。
    骆晋雪在气极之下过来闹事也不过是脾气差了些,但情有可原。
    随后薛宜宁看一眼陶子和护着的女子,说道:“听说这姑娘是官宦之后,能诗能画,因家中没落才流亡京城,与陶郎君相识,倒是比我们家晋雪斯文得多。”
    听到这话,骆晋雪不由咬唇。
    她知道自己不通文墨,字都不认识几个,连写封信都要嫂嫂帮忙。
    所以她很努力去学,学认字,学写诗,学弹琴,她知道他们读书人喜欢这样的女子。
    可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意。
    直接找个文采好的姑娘就好此客气来赔钱,似乎骆晋雪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竟让陶子和有些错愕起来,不知她们今日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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