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晋云没回话。
    他本就对这些笛啊箫的没兴趣,也并不想和她讨论对岸吹的是什么曲目。
    反倒这前朝遗老在这琵琶街吹笛,倒让他觉得可笑,但这份笑意,和身旁妇人却没什么好说的。
    他在百无聊奈间跷起了一只腿,再次仰靠着闭上眼,却听耳边有人缓声道:“前朝因贫富不均,才民怨四起,以致亡国。这琵琶街当是百姓最痛恨之地,抱雪居士……这又是何必。”
    幽州节度使往京城进攻时,几乎是一乎百应,可见北地百姓有多痛恨朝廷。
    薛宜宁这话极轻极淡,似乎是自语一般,只因车厢密闭而狭窄,才传入了他耳中。
    骆晋云转眼看她一瞬,复又闭上目光。
    自知道裴隽有可能在京城,薛宜宁的心便再没放下过。
    他好不容易离开,又来京城做什么?
    骆晋云据说武艺超群,谋略过人,由他亲自带人搜寻,又该如何躲得过?
    想当初,裴伯父平南王便是死于骆晋云之手……
    见她好几日心神不宁,玉溪与子清焦急不已,更何况骆家事务又繁忙,还不能休息。
    一早薛宜宁本就没吃几口,不一会儿,又有管事妈妈火急火燎地跑来,说将军的喜服竟被丫鬟不慎挂了丝,那丝线难得,时间又是紧凑,不知该怎么办。
    骆晋云纳夏柳儿,虽没有像娶妻一样大办,但也样样流程都没有简省,不只布置了新房、闺房,安置了喜娘、酒席、交杯酒等等,就连喜服也是特地为两人准备过的。
    夏柳儿是一身樱桃红嫁衣,骆晋云则是一身兽纹紫袍,上面用五色丝线绣了百兽图案,与夏柳儿的嫁衣相得益彰,互有映衬。
    妈妈将喜服拿给薛宜宁看,薛宜宁看着上面被挂伤的绣线,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就闪入脑中。
    他会不会……来找她呢?
    这想法袭入脑海,便再也挥之不去,这是她第一次想起来要见他、还能见他,明知这想法是大不韪,却还是忍不住为之萦绕,无可自拔。
    “夫人,夫人?”管事妈妈在旁边唤她。
    薛宜宁回过神来,说道:“这衣服损伤得厉害,我亲自拿去彩云斋看看吧。”
    彩云斋便是给骆家做喜服的绣庄,骆家才落成不久,家中还没有能赶制完两件喜服的绣娘,所以这两件喜服都是在外面做的。
    听她说亲自处理这事,管事妈妈喜不自胜,又在心里叹服夫人当直贤惠大度,连夫君纳小的事都是亲历亲为,丝毫不马虎。
    话出口,薛宜宁便紧紧捏住了手上的喜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分明就是故意找理由出去,给机会他来见她……
    可这是她该做的吗?她如今是谁,他又是谁?物是人非,万般皆空,她可以为他而活着,却没办法做有违人伦的事……
    但话已出口,她只是静静坐着,终究没有那样的力量再反悔刚才的话,将自己拉回正道。
    下午,她带了丫鬟和随从,乘车自骆家出发,前往彩云斋。
    有贵客临门,彩云斋自是欢喜,东家亲自相迎,将薛宜宁迎到二楼茶室,看了喜服上的挂伤,与薛宜宁商量了修补方法,承诺三天出货,一定让她满意。
    薛宜宁颔首感谢,自二楼款步下来,看向外面行人如织的街道。
    他终究是没有来。
    其实早就知道他不会来的,不只是她,连薛家他也不会去。他那样隐忍的人,就是宁愿死,都不会给她带来一丝风险的。
    “夫人,可还要看些别的绣品?”彩云斋东家见她停在店内,问她。
    薛宜宁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摇摇头。正要离开,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衣衫脏乱、提着一篮子碳的男子,问东家:“老板,这附近有药铺么?”
    这声音一出,薛宜宁整个人僵住。
    这是……他身旁护卫,戚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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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男子之前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越过她到了彩云斋东家面前,此时在她身后,而她听出他声音,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竟没能回头看一眼。
    “药铺,药铺都在东街呢,这边没有。”店东家说。
    “谢过。”男子转身就去了外面,手上的篮子就那么擦着薛宜宁身旁过去,人一下子就消失在街头没了踪影。
    玉溪看着薛宜宁的衣裙,气极道:“这什么人,莽莽撞撞的,把人衣服都弄脏了!”
    店东家也看见那团碳黑污渍,叹息道:“哎哟,这人……走个路也不仔细点……”
    薛宜宁看了看裙摆,问店东家:“可否借您一间房,容我整理衣裙?”
    店东家连忙点头,引她道:“夫人往这边来,我马上让人替夫人打水去清理。”
    “不用,您只须指引地方,我让丫鬟过去打水便好。”薛宜宁说。
    随后,东家将她领到靠后院的一处小房间内,薛宜宁便让东家去忙自己的,又命玉溪去打水,子清去马车上拿巾帕来,只自己一人留在房中。
    没一会儿,戚进翻窗而入,在她面前朝她行礼道:“薛姑娘。”
    薛宜宁这才能正眼看一下他。
    两年不见,他瘦了,也黑了,如今的打扮,也再没有当初王府护卫那么威风凛凛的样子,倒像个农家汉子,连他都是如此,更不用说裴隽。
    她努力平稳着气息,温声问:“你和你们家世子,都在京城?”
    戚进却回道:“如今我们身份危险,姑娘知道得越少越好。”
    薛宜宁不再问,心里却已明白答案,裴隽的确在京城。
    很快戚进就继续道:“此次冒险找姑娘,只为求姑娘一件事,除了姑娘,我实在不知还能求谁。”
    “你说。”薛宜宁说。
    戚进面带急色道:“有人病重,需上好野山参做药引,一共要五两,可城中药铺需三日才能到货,我等不及!”
    薛宜宁一听便知这病重的人是裴隽,需要山参入药的也是他!
    除了他,没人会让戚进如此着急,也只有他病,戚进才会冒险来找她!
    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回道:“山参我有,可以给你,只是你告诉我,他为何病了,病得怎么样,有了山参能好吗?”
    戚进见她眼角染红,满面关切,不由动容,痛声道:“是在两年前去南方时落了病,此次复发,找不到药,拖了两日才严重起来。”
    薛宜宁立刻道:“你怎么不早来找我!”
    戚进垂下头,“他不让,这次也是我瞒着他自己过来的……”
    一时间,薛宜宁几乎要哭出来。
    戚进连忙安慰道:“姑娘放心,有了山参,应该很快能好的。”
    她不知戚进是在骗她,还是真的很快能好。
    心中一时间又惊又急,不知道裴隽到底怎么样了,恨不得立刻让戚进带自己过去看他一眼。
    此时外面传来玉溪的声音,戚进立刻道:“骆府后面巷道内有一处旧柴房,姑娘可将山参放在那里,我明日卯时去取。”说完便往窗边而去。
    薛宜宁连忙道:“京中正严查,你们一定小心!”
    戚进不知是回了一声,还没没回,身形一闪,人已跳出窗口离开。
    玉溪端着水进来,意外地问薛宜宁:“怎么连子清也不在吗?夫人一个人在房里多危险,万一碰上什么人……”
    薛宜宁没回话,只是一动不动看着窗子的房向,眼里噙着的泪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
    他不知因何事而到了京城,本就被四处搜查,却又病重……该怎么办,能怎么办?那马仙姑的平安符,竟是一点用都没有么?
    原来他自那年南去就病了,那一路该是多艰辛,好不容易离开,又回来做什么?
    从彩云斋回去,她就立刻让子清去清点手上的各种人参。
    她嫁入骆家,自然备了许多嫁妆,这嫁妆里正好有一只百年老参,一直好好放着没用。
    两年来迎来送往,也收了几只人参,她将里面最好的几只全挑了出来,又怕不够,另加了些灵芝、燕窝一起,加上百来两银子,一起让人放在了后巷旧柴房瓦檐下。
    第二天一早去检查,那儿的东西已经没了,有货郎自巷子里走过,吆喝卖头绳饴糖拨浪鼓,再没见戚进的人,也没听见有关前朝乱党的消息。
    骆家后院的日子如此平静,仿佛在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了,他已经药到病除,平安离京。
    但骆晋云却还忙着,接新人的日子将近,他都无暇顾及。
    可见,他们还在京城,朝廷还也还在搜寻。
    薛宜宁睡不好觉,又是茶饭不思,让弟媳黄翠玉见了,又一番欢喜,酸言酸语让她放宽心,丈夫纳妾都是小事,别伤着了自己身子。
    黄翠玉要生了,大约还有一个多月,而在这之前,夏柳儿会进门,骆晋云奶娘周嬷嬷之前在院中与人闲聊,夏姑娘是好生养的,不到年底估计就能有消息,这骆家的喜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骆家的喜事的确接连不断,只有薛宜宁,每日忙着这许多喜事,自己却是一天天形销骨立,心事重重,让身旁人看了便叹息。
    夏柳儿进门前三天,从万福园搬去了最初住的西北角的小院子。
    结果搬过去的第二日,一早玉溪便来禀报薛宜宁,说是夏柳儿的房里出现一条大蜈蚣,吓得夏柳儿花容失色,险些晕过去。
    之前的确有几天阴雨,西北角院子也的确不怎么见光,说出现蜈蚣也有可能,薛宜宁暗叹自己疏忽,犹豫片刻,决定亲自去她那里看看。
    没想到进了院,才知道骆晋云竟然来了,就在房中陪着夏柳儿,夏柳儿眼角含泪,梨花带雨,一副受惊吓后的模样。
    薛宜宁没料到骆晋云今日在家,若是知道,也能猜出他要过来,那她就绝不会来了,显得存心打扰人。
    但人已进屋,只好将这些心思都放下,朝骆晋云道:“夫君过来了,听说这里出了蜈蚣,我来看看。”
    夏柳儿起身朝她行礼道:“柳儿见过夫人。”
    薛宜宁还没回话,她便不知怎么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单薄的身子伏在地上,显得站着的她有些欺负人一样。
    她只好吩咐芬儿:“扶姑娘起身吧,她身子单薄,禁不得地上凉。”
    芬儿立刻上前扶夏柳儿起身,薛宜宁说道:“这儿之前便让人悉心打扫过,却没想到连日阴雨,竟爬进了蜈蚣,不知夏姑娘有没有被蜈蚣伤到?”
    夏柳儿摇头:“多谢夫人挂心,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伤到,只是那蜈蚣太大,突然见到,被吓了一跳,让夫人见笑了。”
    “没伤到便好。”薛宜宁说,“稍后我让人再将院中花草修剪一下,洒些生石灰,硫磺粉,再在屋里烧些碳,兴许会好一些,捱过这两天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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