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山镇北面有条小河,陈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河边走走。
    月亮像面银镜,倒映在河面上又像是撒了无数颗亮晶晶的星星,夜晚的小河畔,唯有月亮和河水陪着一个孤单的身影。
    陈暗绕着河沿走了一圈又一圈,脑海里不断反刍着陈冬燕最后那个凄厉的问句——可是陈暗,你怎么不想想,我一个结婚没多久就死了丈夫的女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惹人讨厌的,把我唯一的孩子拉扯成人?
    字字诛心,像是陈冬燕拿着那块沾了她血迹的陶瓷碎片,往陈暗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上扎,只不过她流血的地方能被看到,而他流了血,却只能独自疗伤。
    陈冬燕说的没错,她一个早年丧偶,又带着一个拖油瓶讨生活的单亲母亲,无论怎么过日子,都一定是和“辛苦”“可怜”“凄惨”这些字眼挂上钩的,当她在悲苦的河水里浸泡久了,当她发现自己只要稍微牺牲一下肉身,就能被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从河底拉出来透透气时,她便不得不委身于一个又一个面容模糊却又色迷心窍的男人。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给陈暗买几罐有营养的奶粉,后来就变成了要给陈暗交学费,要给陈暗买新衣新鞋新书包,她不能让儿子读不了书,更不想让儿子是同学中唯一一个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的人……她不想让她视为珍宝的儿子被人耻笑,便只好牺牲自己的名声,为了给儿子一个尽可能完美正常的童年,她甚至在隔壁镇给一个有钱老头做过很长时间的情妇。
    这样一次又一次虚伪而绝望的委身,一直持续到陈暗上了初中,倔强敏感的少年,很快就从母亲拿给他生活费时闪烁其词的态度和邻里乡亲间时不时飘来的风言风语中,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暗还记得,那是初一下半学期,当陈冬燕把新学期的生活费交到他手里的时候,陈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过来,而是反握住陈冬燕拿着钱的那只手,他掌心的汗沾到了那几张红色的钞票上,他说,妈,你让我挺起胸膛做一回正常人,行吗?
    也就是那天起,陈冬燕便和外面那些男人断了联系,至于上次那个胖女人的老公,是他单方面想偷吃,陈冬燕刚在他们家打扫完卫生,就被那个肥胖的男人给扑倒在床,男人都没来得及占什么便宜,就被刚回家的老婆捉了现行。
    但彼时的陈暗只以为“劣迹斑斑”的母亲“重操旧业”,他气陈冬燕的不自尊自爱,却又明白正是因为陈冬燕对自己太爱了,才会导致今天这种不堪的局面。
    他气陈冬燕,却更气自己,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便只好用伪装的冷漠,用虚伪的不在意,才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和焦灼,直到今天傍晚在天乐超市,看到陈冬燕被另一个收银员欺负,陈暗才忍不住为母亲出头,却只换来她的敷衍无视。
    隔在母子俩之间的这层无形玻璃终于被打破,陈暗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回家面对一片狼藉,只是不知疲倦地拖动着沉重的步伐,一下又一下地踩着地上碎银般的月光。
    喂,你打算在这里走多久啊?
    一道细糯的声音娇娇地响起,陈暗讶异地一回头,就看到姜柳双臂抱膝,上半身斜靠在一棵干枯的柳树树身上,他还看到,在明亮的月色下,少女的眼眸像那片缀了星星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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