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皎是谢家的千金。
    她生在名利场,自幼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尔虞我诈龌龊光鲜,眼中所见皆为利益,来往礼节全是表演。所有接触到的人,都可以贴标签分类,需要应付的、不能得罪的、可以玩弄的、不必敷衍的。
    连她自己,也早早被贴上了标签。“适合联姻”,“不必当继承人培养”,人生路线明明白白,不容反抗。
    秦谢两家是世交。商政联手能带来更大的利益,所以许多年前,大人们拍板定了孩子的亲事,将谢清皎和秦许凑作一对。当事人自然没有异议的权力,只能顺着家里的意思,敷衍而又虚伪地交往。
    谢清皎不喜欢秦许。秦许太会演戏,心机深重。
    秦许也不喜欢谢清皎。谢清皎满脸写着厌世,时不时就发个疯,常常需要他善后圆场子。
    但毕竟已经捆绑在一起,就算不来电,也能平安无事地相处,同住,互相合作,发展人脉。
    两人性格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过强的控制欲,比如地盘意识,以及顽固的社达思想。高中时期秦许选择了外出住宿,想要争取更多自由空间的谢清皎便跟着择校陪读,顺其自然获得了独栋别墅的居住权。
    家族约束大大减轻的同时,资本不遗余力地发挥效用。学校即社会缩影,想要建立舒适的圈层并不困难,何况这里有秦许,有生意场来往的富家子弟。于是生存秩序与阶层规则迅速浇筑为稳固的金字塔,谢清皎和秦许成了坐在顶端的玩家。
    严格意义来讲,他们并不作恶,只是享受这种万事皆可掌控的感觉。若说有什么不可控的因素,就得提到盛景。
    盛景是什么?
    对谢清皎而言,是尚未完全绽放的花,虽然茎身长满了刺,却无法刺伤任何人。
    开学时,盛景第一次走进教室,喧腾吵闹的同学都不自觉失了声。谢清皎自寂静中抬起头来,望见了门口瘦削安静的少女。浓密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卷曲漆黑的发丝挠弄着微微出汗的脖颈,嘴唇也红得不正常。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明明隔着不近的距离,谢清皎依旧注意到,盛景鼻尖沁着细细的水,水洗泛白的牛仔布外套压着锁骨,蹭出胭脂般的晕红。
    不知是不是视线太过集中,被注视的少女略微低头,密匝匝的睫毛掩盖瞳孔。进过道寻找座位,也避开了他人的帮忙和触碰。
    谢清皎知道了。
    这是个不善交际的漂亮孩子。内向,寡言,经济情况不是很好,而且……皮肤很敏感。
    十六七岁正是荷尔蒙浓郁的年纪,谢清皎无法不关注盛景。但盛景的身份有点麻烦,无论是结交还是亵玩都容易得罪人。所以谢清皎选择放弃。
    没曾想会在体育器材室撞见校园暴力事件。也没曾想看似安静温良的少女打起架来根本不要命,流血的手攥着球拍,眼睛里全是燃烧殆尽的火光。
    有一瞬间,谢清皎误以为自己也跌进了这烈火之中,骨髓烧透融化干净。血液里蛰伏的兴奋与破坏欲被彻底激发,快感疯狂奔涌四肢。她抽出了军刀扎穿男生的手臂,感受着筋膜断裂皮肉切开的触觉,于惊叫和痛呼中瞥见盛景惊愕的眼神,这才恢复理智,擦拭刀刃弯唇浅笑。
    “——球拍,对着脖子劈砍效果更好。知道吗?”
    她们成为了朋友。
    而“朋友”的定义,在谢清皎的认知里蒙着晦涩暧昧的面纱。
    显而易见的,谢清皎对盛景抱有欲望。她倒是从未烦恼过性别冲突问题,只要不涉及结婚,男男女女又有什么要紧。
    并非谢清皎一人这么想。少年慕艾,人都喜欢美丽的事物,所以盛景的桌兜总有莫名其妙的零食礼物,甚至情书。
    ……都什么年代了,还写情书。
    谢清皎一边嗤之以鼻,一边痛快处理。
    她从未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在她看来,盛景已经属于自己。何况这些不知名的“喜欢”,成分驳杂,不排除危险。
    她唯一处理不了的,是未婚夫秦许。
    秦许也对盛景感兴趣。
    这没什么奇怪的,谢清皎和秦许本就喜好趋同。为了踹开秦许,谢清皎拿出不少利益条件,依旧没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最关键的,是秦许的提醒:“家里不会愿意看到你碰女孩子,我这边也不想闹出不好听的流言。如果我们因为盛景而关系恶劣,遭殃的必定是盛景。”
    权衡利弊,谢清皎默许了秦许的加入。
    三个人没什么不好。即便本性不适,谢清皎和秦许依旧能够忍耐着,伪装着,互相合作,将美丽的猎物一点点圈入怀抱。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分享。谢清皎深谙盛景谨慎敏感的性格,为免自己的出格行为吓跑对方,秦许的存在不可或缺。表象无害的温柔学长是优秀的交际润滑剂,必要的时候,又能和谢清皎打配合,共同编织捕获猎物的网。
    盛景中途察觉不对,也曾试图逃跑。
    可她能逃到哪里去?
    只需要收回对她的保护,不再阻拦某些阴暗的爱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冷漠的态度……盛景的生活就掉到谷底了。那是比最初更糟、更混乱的情形。
    所以盛景只能回到他们身边。
    她会深深地意识到,秦许和谢清皎的存在,意味着安全、幸福和温暖。
    ***
    从法餐厅出来,谢清皎揉揉太阳穴,给秦许拨了个电话。
    太久没有回顾过往,重温高中时期的经历,她难免觉得烦躁。以至于电话接通时,谢清皎的口气不自觉地带了情绪:“Z大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听筒传来隐隐约约的键盘敲击声。秦许嗓音温和:“那个体育生挺好办,已经安排好了。和小景同系的许问星算半个局外人,目前签订了保密合同。许嘉安比较麻烦,他和你家算亲戚,而且……”
    “先不管祝嘉安。”谢清皎打断秦许,冷笑一声,“他和我算哪门子亲戚,真要提亲戚关系,还得是我那毫无医德的亲哥。以前玩叛逆拒绝继承家业跑去做生殖科大夫,现在以权谋私诱奸患者还试图骗婚。要不是我调出了小景的体检档案,还不知道他干了这么多大事。”
    秦许:“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谢予明有这份私心,小景的秘密恐怕也不能保住……”
    “秦许!”
    “好了好了,不提啦。”电话那端咔嗒一声,“ok,校园表白墙处理完毕,所有提及小景的信息都已删除。”
    谢清皎挤出浅薄的笑。
    她的眼睛堆着暗沉的光。
    胡乱把盛景分配到男生宿舍的工作人员,经由谢清皎的干预,已经调职。
    和盛景同吃同住、享尽好处的樊商,将会通过看似正当的途径出国集训,与俱乐部签订合约,再难归返。
    许问星则是安排到其他宿舍,从此对盛景的所有事情缄口不言,以此换得优渥的导师人脉。若中途毁约,需承担巨额赔偿。
    至于牧秋……
    谢清皎扭头,隔着落地玻璃,依稀能看见女孩独坐的侧影。
    十分钟前,牧秋向盛景发送了分手通知。
    每一个字,谢清皎都看得清清楚楚。
    「玩腻了,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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