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杯一顿。
    墨染青放下问道:「这是为何?」
    「在下方才进宫面圣时,在陛下书房的隔间里看到一幅画像……」秦仲川道:「那画像中的女子与七小姐有几分相似,问了宫人才知,是陛下已故的妃子,汪念笙。」
    听到那个名字,墨染青心头一跳,招宿也半抬了眼,两人均不流露半点异色。
    秦仲川继续讲道:「陛下近年来雨露均霑,未曾特别独宠宫中哪位娘娘,因此也难想像陛下会在自己书房掛上这么一幅画……七小姐聪慧,想必明白我的意思。为了避免万一,这次宴会七小姐还是先避开得好。」
    他眼中的忧虑担心是那么明显。墨染青垂下眼帘,看不出思绪。
    「不过皇后娘娘既然注意到你,推得了一次推不了次次。只要进宫,七小姐难保不会遇到陛下。」说到这,秦仲川面露歉意,「有那张请帖也是因我而起,我会替七小姐出谋划策,想办法解决。」
    「你……有什么办法?」
    秦仲川道:「京华里从不缺乏新鲜事,一桩盛起,一桩埋落,等时间一久,终会被人们淡忘。如今祈王就要归来,皇后一忙着打理凯旋宴会顾不上七小姐你。若之后真再回想起来,届时,我兴起一桩趣事转移她的注意便是。」
    墨染青听此,随即想到当初秦仲川在金鑾殿上轻轻一言便引发满城热议。她其实一直想问,若这是他无心之举,那番感谢是何来?若是有意为之,那意,又在何处。
    她没问出口,因为面前秦仲川已微笑道:「若还是没办法,在下也只好自毁声名了,如此,大家想必不会注意七小姐了吧。」
    他语气虽轻松随意,句末还有多加一声轻叹,像是玩笑,但墨染青没笑出来。
    他的眼里太认真了。
    七小姐名声起于小公爷名声;小公爷若不再受人景仰,人们自然就对七小姐失了兴趣。
    把自己推去舆论漩涡之中吗。如果她没记错,那个曾因害怕自己一言一行会拖累国公府、所以对每件事都兢兢业业精益求精的少年,现在却说出要自毁声名。
    就因为她长得像汪念笙一件事。
    墨染青喉咙有些发哑。「你……何须做到如此。」
    也不知是不是责任心使然,秦仲川也讶异自己竟愿意做到如此。
    严格说起来,自上回她从国公府回去算起,他们这也才第二次见面。
    为什么呢。
    秦仲川注视着墨染青。其实他还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在他听完小太监的话当下就想到了――
    如若要让皇帝就算见到人也无可奈何,最好的办法就是那个女子已嫁为人妇。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发现这个办法有点难以啟齿,不管是问她有无心上人,还是问她若是不嫌,要不要考虑他,他愿意负责;再是问她还是要形式婚姻权宜之计,他们之后和离,他保她名节无忧……诸如此类的。他都说不出来。
    不是他不愿,是怕她不愿。
    哪怕她只露出一点点的为难,他就觉得,还不如直接毁了名声吧。
    秦仲川心中苦笑,如果张郃昇听到他此时的心声,定会取笑那个被京华姑娘视为理想情郎的小公爷,竟也有怕姑娘拒绝的一天。
    毕竟是婚姻大事。
    「七小姐可知……那日我在殿上为何要提到你?」
    墨染青见他竟主动提起,摇了摇头。
    「那并非是我随口乱言。」秦仲川郑重道:「那谢,是谢谢年初七小姐离去前的一番话。」
    「……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想做的事,不求尽善尽美,但求尽心尽力。」
    「小公爷只要无愧于心,便担得起这个名。」
    墨染青轻啊一声,立马便想起来。秦仲川道:「那番话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我惭愧自省,深有感悟,到如今仍谨记铭心。所以说,七小姐值得我在大殿上提名,也值得我做到如此。七小姐让我摆脱名的束缚,那这名,当然可以送给你。」
    当然,是不是纯粹的感激感恩之情秦仲川也说不清了,他在说的话彷彿只是一厢情愿。也许真的被张郃昇那小子给说中了,他去她家拜访、殿前提名、寄信邀约,不是因为要特别感谢什么,他只是想再见她。
    「虽说之后为了备考与七小姐断了联系……」秦仲川叹息一声,再抬头,笑容旭暖,「不过能再见到七小姐,真是太好了。」
    他的语气如风拂过耳畔,笑顏更让人移不开眼,墨染青怔神望着,发现那眼底有无可名状的情意在流转,或许他自己没有察觉,可那一刻,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明白了什么,袖下的五指逐渐收紧。
    或许,不是她之前在异想天开。
    秦仲川是真的真的在帮她回来。
    室内红烛摇曳,墨规年让人送来的请帖就躺在桌上。
    墨染青刚从外边回到屋中。后来旭竹楼里替秦仲川出外办事的书僮回来,和他说了二皇子那两人之后的去向,既然已得知私铸兵器的部分地点,为了不耽搁要事,他们便结束这次聚会。
    在临走前秦仲川都还不忘提醒她要推辞皇后娘娘的宴会,如遇任何困难,可以随时告知他……墨染青不禁叹口气,可即使气叹了出来,心中还是鬱鬱闷闷。
    如今万事俱备,他们都在等事情水到渠成,只有他秦仲川操费心思地跟她说,不要去。
    墨染青拿起桌上请帖端详。秦仲川不会知道,因他总总而送来的这张请帖,造就了她、于昊渊和墨规年三人的计画。她能够进宫被皇帝瞧见,看不出半点人为,一切巧合近乎完美。
    红烛旁的少女默了刻,啟口说道:「招宿,备纸笔,写信给殿下。」
    招宿依言摊开了信笺,将笔蘸了墨,等她发话。
    「告诉殿下今日我在厢房外听到二皇子手下们的那些事。还有小公爷那书僮最后回来时说的地点在……」当时秦仲川没有防她,一併让她听到。墨染青补道:「在北城门望南街的军械库。跟殿下说,我打算借他在京华的人一用……」
    招宿听到此停笔道:「姑娘不打算交给国公府处理就好了?」
    墨染青摇了头,「二皇子过几日就要将那批私造的兵器转移阵地了,如果先要蒐集证据才能向陛下请旨调查,怕来不及。其实,还有更快的方法。」
    「姑娘那时何不直接告诉小公爷?」
    「他……」墨染青一时顿住,能由别人去做当然更好,但她叹道:「他不适合,也不会答应的。」
    秦仲川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温柔,也太过良善。
    他站在人群之中,便是海上明月,冬雪腊梅,总教人望而自惭形秽。
    就像他明知当时她拿出那只玉刀配饰,就是有意落在门前使里头的人误认他人,继而转移目标。这等嫁祸之事,他非但没错怪她,反而还说出那样的话来减轻她的罪恶感。
    他的温柔,有时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残忍。
    他和她不一样。
    「那殿下呢?」招宿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
    他啊。
    眼前浮现那沉红的身影,看似猖狂实则内敛,如同他的人,雍容却深藏不露,无可解读。
    墨染青垂下眼帘,语气变得轻缓,「殿下与我,是一路人。」
    他们一样,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墨染青道:「所以殿下会明白,这件事,不能只是这样。
    「国公爷向来处事公允,虽不会多加偏袒,也不会无端牵连,二皇子整件事就算被成功揪出来,最多也只能扣个徇私舞弊的罪名,」她道:「有些可惜了。」
    「二皇子近年风头大涨,连太子都颇有顾忌,殿下若要夺位,日后必得除之,不如就趁此时羽翼尚未丰沛时,一举剷除。」
    招宿道:「姑娘的办法是什么?」
    墨染青望向窗外,天边镶着一弯月亮,她神色悠悠。
    「皇帝若是知道二皇子私造兵器,也会知道二皇子借了兵器给太后除掉祈王,两项罪责加起来,比起自己的母后,皇帝会更倾向严惩自己的儿子。但咱们依然无法藉由此事扳倒二皇子,就跟太后袭击军营能被压下来一样。」
    因为那是不光彩不能说不能曝于人前的皇家人的事,皇家人要关上门来自己解决。
    所以二皇子最多最多,只会有不重不小的徇私舞弊。
    但她可以送一个罪名,一个因为有天大的怒火必须浇息、所以必须刨根究柢,绝对无法宽恕的罪名。
    墨染青语气幽凉,像夜里的风,「要想私造不被察觉,大概只能趁这夜半深更人将入眠的时候吧,如果在这时,不巧,发生点意外……」
    国以民为天,为柱,但凡伤及民生根本,天下人人得以伐之。
    烛光使得墨染青面容时明时暗,她告诉招宿内心的想法,屋里笔书刷刷不停。
    写完后,招宿问道:「那么小公爷和姑娘说的话,姑娘打算写进去吗?」
    「不用了。」墨染青抬手抚上那张请帖,「因为……也于事无补。」
    心里一下子涌上许多,遗憾不捨酸涩无奈还有一点悲凉,复杂的教人难言。一想到这张请帖背后可能存有着善意,比起不忍,她更多是懊悔。
    她既承了他的人情,也利用了这份人情。
    要是当初,不要招惹小公爷就好了。
    真不该把他牵扯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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