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颠簸。”
    埃德闻毕竟受伤了, 陆诏年恻隐之心作祟,不好为难他。
    今天全程公路, 人们收起了户外行装。埃德闻穿了件藏蓝色卫衣,在卫衣帽子外戴一幅头戴式耳机, 像西海岸的滑板少年。
    他很年轻,也不像大多背包客不修边幅, 头发和皮肤都不错。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氛气息……
    这样的人, 是为什么来大洋彼岸旅行呢,受了伤还不肯放弃。
    埃德闻睁眼撞进陆诏年视线, 倒把陆诏年吓一跳。她看了看车载显示器, “我可以关掉音乐。”
    “不用, 我习惯了。”
    习惯了?他也有睡眠障碍吗。
    陆诏年还是把音乐关掉了,埃德闻没说什么,把脸朝向窗外。
    几天以来,这是陆诏年跑的最安静的一段路。
    上了214国道,入滇藏线,这个季节是雨季,路上车不多,风景变幻莫测。陆诏年没有说话的人,也不觉得困倦。
    过了河谷,忽有雨点唰唰地砸下来,对讲机里传出老李的声音:“下冰雹了,老司机些开慢点哈,注意不要打滑。”
    对讲机发出刺耳电流声,陆诏年担心吵醒埃德闻,可见他双手揣兜,似乎熟睡了。
    陆诏年拨开刮雨器,跟着老李的车慢慢穿过容易让人掉以轻心的笔直森林路。
    转过弯有指示牌显示方向,他们往芒康方向走。山上没有雨,却遇上暴雪。
    天色阴沉,雪花像粗盐般撒到挡风玻璃上。
    “哇,下雪了。”陆诏年感叹。
    “跟着走跟着走。”老李说。
    胖哥接腔:“别太靠边,有积雪,一会儿车胎陷进去了。”
    天呈冷冽的灰蓝色,快暗下来了。
    车队上了盘山道,车前大灯照过去,只见雪已覆盖路面。原本还宽敞的公路显得窄而陡峭,窗外就是断崖。
    车速降下三十迈,老李说,走不动了,前面的车都停下来了。
    “我去看下,你们就在车上。”
    对讲机里传来模糊的对话,老李车上的人找到手电筒,扬子和他一起下了车。
    手电光在静止的车流中穿梭,前面好几辆轿车卡在路上。
    “看哈,轿车不装防滑链走雪路,太自信了这些人。”胖哥也下车了。
    陆诏年坐不住,看了看埃德闻,不忍叫醒他。
    “年。”埃德闻没有睁开眼睛,声音有点喑哑。
    陆诏年确认是他说话,小心地问:“不舒服吗?”
    “帮我找美森拿下医药袋。”
    陆诏年解开安全带,裹上夹克,去后边胖哥那辆车上找美森拿药。
    “有没有热水?”陆诏年问。
    美森摇头,女孩们也摇头,“他们几个司机天天揣保温瓶,你问问。”
    陆诏年下来得急,忘拿对讲机。她打着手电筒,一辆车一辆车找过去。
    许多车顶覆了雪,公路积雪更厚了。
    老李热心地帮人检查车胎,想办法把车推出塌陷。
    风雪随时要将她的鸭舌帽吹走,陆诏年一手按住帽子,一手拿袖子捂着脸,走到老李他们旁边。
    “不是让你待车上吗?多冷呀!”老李责备道。
    “你们谁有热水吗?”
    陆诏年话未问完,胖哥就说:“忙着呢,别来添乱。”
    陆诏年瞧了那好几束手电光照着的车前胎,说:“找块木板,让车胎转出来。”
    老李记起陆诏年会修车,把人拉到车前,“你快看看。”
    “老李,你有没有热水?”
    “你看我这口干舌燥的,一壶大红袍早喝完了。”
    车主老婆说:“我们有热水,出发镇上接的,我们没怎么喝……”
    陆诏年一想,说:“我去去就来。”
    陆诏年回到车上,将风霜挡在门外。埃德闻把座椅立起来了,陷在里面,静静看着昏暗的路。
    陆诏年把医药袋给他:“要我帮你么?”
    “我吃止痛药。”埃德闻取出橙色药瓶,打算用矿泉水吞送药片。
    陆诏年冻冷的脸颊微微发热,“我以为你换药。”
    不等埃德闻说话,她把热水壶放座椅中间,“喝热水会好些吧。”
    埃德闻不解地蹙眉:“不用。”
    他是abc,当然不懂热水。
    算她白费表情……
    陆诏年抱起热水壶,说着“我还有点事”,绕到后备箱取工具箱。
    老李他们找到纸箱拆成的纸板和粗麻绳。陆诏年把纸板卡在车胎下,将粗麻绳缠绕在车胎上,做成临时防滑链。
    陆诏年上车发动引擎,?????把车胎送到纸板上,男人们在后边合力推车。
    几次打滑后,陆诏年顺利把车救出塌陷。
    “麻绳用不了,你们最好就近找个乡镇,等雪停了再走。”
    后边还有两辆轿车,陆诏年给一辆用粗绳和铁链帮忙绑临时防滑链,双手冻得通红。
    老李蹲在旁边照灯,问了好几遍冷不冷,陆诏年冷静地说没事。
    这辆车还有一个后胎爆了,陆诏年找到轮胎钩子和尺寸合适的扳手,松动螺丝。接着让几个男人帮忙撑起一点高度,她找到车底盘的支点,开始拆解螺丝。
    陆诏年的夹克和工装裤被雪一点一点浸湿,冷极了。
    终于换掉爆胎,另一辆车的车主急不可耐地跑上来,要陆诏年帮忙。
    可这辆车什么备用工具也没有,陆诏年实在没办法,让他们找拖车。
    前边的车主谢过陆诏年一行人,将车驶出。
    雪路通行了。
    看傻眼的胖哥跟在陆诏年身后,搓手说:“你学汽修的啊?”
    陆诏年看了他一眼,笑:“我还不能拿驾照的时候就在修车了。”
    “走了走了。”老李如负释重,转头拍了下扬子肩膀,“你看我找这个司机,是不是找对了。”
    扬子含糊地应了声。
    陆诏年拍了拍身上的霜雪,发现袖口快滴水了,只好先脱掉湿漉漉的夹克,钻进车后座。
    埃德闻转头来看,陆诏年不知他醒着,惊慌地撑着座椅趴过去,把车灯关掉。
    车前灯的反光给了车内一点光亮,埃德闻默默侧过身去,瞧着窗外。
    陆诏年无法更小心翼翼了,衣料仍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安静而狭小的空间里,显得那么清晰。
    热空气释缓她身上的冰霜,变得黏糊糊。
    陆诏年换了衣服裤子,回到驾驶座。
    埃德闻伸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不具名的感觉在沉默中蔓延。
    直到对讲机传来声音:“小年,跟上啰。”
    看来这对讲机一直吵着他,好在他听不懂。
    陆诏年系上安全带,将车驶出去。
    埃德闻也系上了安全带,看样子不再睡了。陆诏年别扭地说:“你好点了吗?”
    “嗯。”
    装药的防水袋放在座椅中间,上面有国家地理的标志。
    “你是摄影师?”陆诏年问。
    “那是美森的。”
    陆诏年恍然大悟:“难怪他背这么多设备,还有无人机……”
    “无人机是我拿来测试的。”
    “你是做研发的,还是产品经理?”
    埃德闻难得笑了:“你要不看看我的领英?”(linkedin,面向职场的社交媒体)
    “……”
    话不投机半句多,就不该问他。
    *
    车灯下,白雪纷飞。
    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弹出来迟到的简讯,进藏了。芒康县城就在远处那片灯火之中。
    “谢谢。”
    陆诏年惊讶地看向埃德闻,还以为幻听了。他又讲了一遍,中文发音标准。
    埃德闻还是讲英文:“我刚才很不舒服,说不出话,现在好了。谢谢你照顾我,我休息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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