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申靖允以为,当时在戴乐高机场的道别,是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他没想过,二十六岁时,他们会在台湾相见。
    「您好,为您送上餐前麵包。」
    「您好,为您送上番茄海鲜清汤。」
    「您好,为您送上马赛海胆米型麵佐香煎干贝。」
    「您好,为您送上乾煎鸭胸佐红萝卜和蒔萝沙拉,两位请慢用。」
    眼看桌面逐渐被菜色填满,餐桌上的两人却是无话,负责送餐的服务生觉得尷尬,匆匆走至厨房窗口,向主厨反应甜点和饮料可以晚些再开始製作。
    申谨行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先吃饭吧。」
    申靖允垂着眼,摆在桌下的手攥得死紧,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
    「dev?」
    全身的血液彷彿逆流了,在听见父亲喊出他名的那一刻。
    申靖允颤着眼,呼息凝滞,胸口被灼出了大洞,火光把记忆烧燃,成了血肉模糊。
    「dev,能替爸爸找找marc的色铅笔放哪吗?」
    「dev,marc喜欢吃布丁,明天放学你买一个给他,也顺便买一个给自己。」
    「dev,週末爸爸得加班,你带marc到公园里走一走,看好他,别让他受伤了。」
    「dev,明天是marc生日,晚点你和爸爸一块去挑个蛋糕给他,好吗?」
    「dev,你不是答应过爸爸会好好保护marc的吗?为什么还让他发生这种事?」
    「dev,你跟着妈妈一起去台湾,替我好好照顾marc,好不好?」
    记忆里,父亲每一次喊他,都和弟弟有关。
    所以他想,这次也是一样的。
    「你和marc很久没见了,我联络他,让他过来一趟。」
    申谨行一怔,见儿子起身,连忙开口:「我中午已经和marc见过了。」
    「??」
    薄唇轻扯,申靖允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期待了。
    他坐回位置上,执起叉子,顿了几秒才挑了离手边最近的餐篮,取了一块麵包放入自己盘中,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眸,避开了所有与父亲对视的可能。
    儘管气氛僵冻更甚,申谨行还是扬着笑,主动把汤碗挪到了儿子面前,「我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海鲜了,这汤趁热喝吧。」
    申靖允攥指,声音哑了几分,「喜欢吃海鲜的是marc。」
    「??」
    空气凝结片晌。
    申谨行眼色僵震,还是扯着唇角努力保持微笑,改口:「主厨说这鸭胸搭配旁边的红萝卜泥特别爽口,试试看好吗?」
    无形的裂痕不断扩大,申靖允闭了下眼,放下餐具,「我不吃红萝卜。」
    他知道,他没有恶意。
    他只是忘了,毕竟都那么久了。
    都那么久了。
    「??」喉咙一涩,男人的眸光染上歉疚,「我请他们把这道菜换了吧。」
    「没关係。」
    没关係的。
    这些他都习惯。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所以没关係的。
    谁都不需要对他感到抱歉,不需要给他弥补,更不需要承认他们曾经是错的。
    谁都不要在这么多年以后,才又用着愧疚的语气和他说,说他童年时的心酸有理,说他这么多年来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成了为他们开脱的藉口,说他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不被关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们必须是对的。
    因为只有这样,只有他们是对的,他才能告诉自己,那也是爱的一种模样。
    那也是爱的一种模样,只是与他想像的不同。
    是他太过狭隘,所以才不明白。
    在过去的每一刻里,他仍然被爱着。
    #
    隔日,vénus团队离台,霍珣代表合作方前来送行,抵达机场时,在第二航厦大厅碰见了申靖允与申澄允兄弟。
    办理好登机手续,申谨行让助理们替他买杯咖啡到候机室等他。
    明白对方希望支开不相关的人,霍珣也让助理先去拿车,向申谨行道别:「申执行长,一路顺风。下次有机会,我再招待您到处走走。」
    申谨行轻笑,「一定。」
    霍珣离开后,站在远处等候的两兄弟才走上前。
    申谨行看着憋红一双眼的小儿子,莞尔失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marc,好好念书,之后去医院里实习,脾气收敛一些,别莽莽撞撞的,老让你哥哥担心,知道吗?」
    申澄允倔着脸不语,忍了一会,还是张口:「你就??不能带我们回法国吗?」
    申谨行当儿子是在撒娇,笑着调侃:「我看你法文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哪有。」申澄允闷声反驳。
    申谨行看向始终安静着没说话的大儿子,眸光成了更温润的流泽,「dev。」
    听闻,申靖允瞳孔轻怔,垂在腿边的手攥紧了些。
    父亲只是站在原地,没再上前一步,语声是记忆里相同的温沉,话语却是相反。
    「好好照顾自己。」
    他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是替他好好照顾marc。
    「现在的工作如果做得不开心,你随时回来,想学什么,爸爸都教你。」
    男人宽广的背影隐没于出境的人潮。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申靖允轻道,转身往停车场走。
    跟在兄长深厚走了一段路,申澄允想来还是有些不平衡,啟唇嘀咕:「哥,为什么爸只跟你说可以随时回去?那我呢?我也想回法国啊。」
    申靖允没有答话,继续往前,收在口袋里的掌掐得死紧。
    「哥,你会回法国吗?你要是回去了,工作怎么办?霍珝姐怎么办?我怎么办?」
    步伐停下。
    申澄允反应不及,撞了上去,「喔!」
    「我不会回去。」男人啟唇,字句平淡如常,藏起的掌心却扎出了血痕。
    他不会回去。
    不会去记得他的转变,也不会认为那是应得。
    那些都是错的。
    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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