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药离开医院,随着酒店楼层的电梯门打开,叶鹤亭背着叶韵从电梯里走出来,吴助理拿着一张房卡领路走在最前面。
    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某个房间的门前。吴助理先用叶韵的房卡开了门,叶鹤亭背着叶韵随后往房间里走,一直走到床边,才将她坐放在了床上。
    吴助理将房卡插进卡槽,房间瞬时亮起,然后他便走出去,从外面关上了门。离开之前,他本想最后再提醒一下叶鹤亭关于行程安排的出发时间。但在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后,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叶韵趴在叶鹤亭的背上睡着了,两只胳膊交叉在他的胸前,箍着他的脖子,小脑袋埋在他的后脖颈,气息萦绕间,喉咙里时不时哼出几个听不清的音节。
    叶鹤亭没有立刻挪开她的胳膊,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微微转头对她说:“小韵,我们到酒店了。”
    没有等到回答,似乎真的睡着了。
    叶鹤亭勾了勾嘴角,这才主动解开了叶韵胳膊的禁锢,将她的上半身放在床上躺好,然后扯过被子先盖住,又弯下腰给她脱了鞋,再替她把腿脚也放了上去。
    叶鹤亭的动作很轻很温柔,本意是不想惊醒她,但没想到她还是很快显出不安的迹象。离开了他身体的倚靠,她的身体扭动着,脑袋在枕头上难耐地蹭,眉心微微皱起,像做着一个不踏实的梦。
    叶鹤亭伸出手去试探她额间的温度,还是有点烫,便拿出从医院提回来的药袋,找出一片降温贴,贴在了她的额头。
    然而过了不到五分钟,叶韵还是难受得醒了。
    “水……渴……”叶韵闭着眼睛张着嘴,迷迷糊糊地细声叫唤。
    先前她在医院的时候有过几次腹泻,医生说腹泻会造成脱水,要多补充水分,而且在这之前她还喝过酒,感觉口渴是必然的。于是叶鹤亭走到流理台,拿了瓶装饮用水,倒进洗好的玻璃杯里,走到叶韵的床前:“小韵,水来了……喝水。”一只手拿着水杯,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将她的上半身微微抬起。
    叶韵干涸的嘴唇一触到水杯,微微睁开的眼缝里发出获救般的光,就着叶鹤亭握杯的手,大口大口地急急喝了起来。
    喝完水,叶韵似乎好受了一些,胸口的呼吸明显平缓了。叶鹤亭正要将她放下去重新躺着,她却又突然哼了一声:“厕所……”两条腿在被子里难耐地蹬,上半身往床的边沿扭动。
    兴许是肚子又不舒服了,叶鹤亭连忙替她掀开被子,将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套到她的脚上。
    叶鹤亭扶着昏沉沉的叶韵走到卫生间门口,替她拉开了玻璃推拉门,等她歪歪扭扭地走进去,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马桶,才将门关上,走到房间中央无意识地来回踱步。
    五分钟之后终于传来马桶的冲水声,叶鹤亭走到卫生间门口等她出来,但是下一刻他却听到了淋浴的花洒被打开的声音。
    叶鹤亭的第一反应是她没有拿浴巾和睡衣,因为他知道她是从来不用酒店提供的洗漱用品的。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那就是她身上由过敏产生的红疹!
    “小韵,你身上擦了药,不能沾水!”
    然而明显为时已晚。
    别无选择,叶鹤亭只得在房间里找到了叶韵带来的行李包,包里应该装有她的换洗衣物。拉链拉到一半,他的手却在下一秒犹豫了。里面都是她的贴身衣物,最终还是决定将整个包都给她拿过去。
    趁着这段时间,他又将房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十分钟后,花洒的声音消失,他手里拿着包,侧身敲了敲卫生间的推拉门:“小韵,你的衣服我给你拿来了,你快穿上,你现在正病着,不能再受凉。”
    话音刚落,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一丝缝隙,一只纤细的手臂从里面伸出了一小截。
    叶鹤亭抬起手,将行李包递到她伸出来的手边。然而,那只手并没有触碰到那个包,而是继续将缝隙扩大,直到门在突然间被完全推开。
    然后,自卫生间的朦胧雾气中,走出一具光裸的女人的身体,如玉如塑,又如没有神魂的躯壳,只是被残留的意识驱使着,目中茫然而无一物,趔趄游移到床边,爬上床将自己紧紧裹进了被子里。
    电光火石之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侧身立在卫生间门口的男人,如同历经了一场来自远古时期的勾魂夺魄的巫术,身形被死死地钉在时空的交汇之处,以致久久不能动弹。
    他的手上还拿着那个包,此刻那被拉开了一半的拉链突然敞开,属于女人的白色内衣和三角内裤从缝隙中露了出来,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叶韵在十一岁那年的冬天,某个下午的课堂上,来了月经初潮。课后,她从同学那里借来了一片卫生巾垫在内裤上,一直熬到放学。
    然而走出教学楼的时候,阴冷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她没有带伞。幸而家离学校不太远,她的裤子已经渗出血迹,没有时间了。她冲进大雨之中,气喘吁吁地跑了二十分钟,一直跑到一栋老式的单元楼下,才忍着越来越剧烈的腹痛,扶着栏杆,慢慢爬上了家所在的八楼。
    她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然而门竟从里面被反锁,她根本打不开。此时,她的全身已经湿透,裤子上全是血迹,混杂着雨水从裤管流下。
    她捏紧了拳头,使劲全身的力气,将拳头疯狂地砸在了门上:“李曼瑾,你给我开门!你给我开门!”
    李曼瑾每次把男人带回家做一些事的时候,都会反锁上大门。最长的一次,叶韵在门外等了五个小时,李曼瑾才慢悠悠地前来开门,然后一个年轻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最短的一次,是一个半小时,又换了另一个男人走出来。
    叶韵痛苦得几乎快要虚脱,说不清是身体的痛,还是来自心底某处更深的痛。
    “李曼瑾,你给我开门……”她不停地砸着门,直到身体越来越无力,直到她靠着门滑坐在了地上。
    八楼是这栋老式单元楼的顶楼,对门住着的老太太前一年就过世了,所以便没人能够发现在那个冬日傍晚的大雨天,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儿,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两个小时后,李曼瑾打开了门。不等里面的男人从门口走出来,叶韵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濒临死亡的动物自救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她的房间,第一时间脱去全部的衣服,将自己赤裸的身躯紧紧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大口地呼吸,剧烈地颤抖,以汲取维系生命所需要的温暖……而在她刚刚踩过的地面上,是一串串带血的脚印。
    那天之后,也许是李曼瑾良心发现,也许是叶韵的威胁终于起效,李曼瑾终于与她达成了约定,再也没有把男人带回家。
    也是在那天之后,叶韵在对待李曼瑾的时候,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温度,就好像她最后一丝温暖的血液,已经随着月经的初潮,流出了她的身体,流散在白雾茫茫的大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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