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拿起玩具车长礼盒狠戾地砸向垃圾桶边沿,一下复一下。
    纸盒破裂,塑料破裂,车体破裂,一地的狼藉。
    张美霖面无表情的脸撑不起过重的悲伤,眼眶里晃着泪水,抖着下颚。
    装鲈鱼的袋子从手中脱落拍到地上,鱼儿翻跳着,口和鳃垂死地一张一翕。
    最后她双膝不支,发颤得厉害,缓缓闭眼靠墙,垂着眼皮,透着怠倦与无望。
    监控里的内容震慑人心,那种发狠来自于无尽绝望的煎熬。
    殷天连看了两遍,一时怔忪,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才呢喃,“她扔的什么?”殷天将进度条往回拉,放大图像。
    侯琢凑过来研究,“像是车模。”
    “红色大型车模,消防车啊?”殷天在网站搜寻,果然,找到了一致的包装。
    侯琢咂摸,“又是零食又是车模,全砸了,她是不是厌恶教学的孩子?”
    殷天再看视频,张美玲通身悲戚,靠着墙,将头大力地向后撞去。
    机械地一下复一下,像是有鬼拽着她头发磕墙,让人毛骨悚然。
    “有没有走访过校区和她住宅周边的心理咨询室,或是医院的心理科。”
    “不止是咨询室,”郭锡枰拿着材料过来,“对消防车这么失态,长时间不动炉灶,怕火,大姨的口供她半夜把自己泡水里哭,饭桌上的碗插着三根烟,能想到什么?”
    侯琢抓耳挠腮,“一次火警,消防员救了她,没救她男朋友。”
    殷天摇头凝思,“还有另一种可能,”她跟郭锡枰异口同声,“消防员就是她男朋友,没能从火里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插烟的?”
    “三个月前。”
    “调三个月前牺牲的消防队员和火灾罹难人员,咱两条路走。”
    等殷天回到车内,已经21点。米和用卫衣帽子枕着,靠窗睡着了。
    还是安静让人心悦,殷天看了良久。
    米和睡不安稳,似是感受到探究的目光,眨动眸子悠悠转醒,看到殷天有些惊喜,奶声奶气地,“你回来了。”
    殷天哼声,“嗯。”
    “我饿了,还想上厕所。”
    “憋得住吗?”殷天翻出个空水瓶给他。
    米和哀怨接住,瞪着瓶口,“瞧不起谁呢。”
    “那再憋会,回去上。”
    闪电劈了半边天,折腾了多时,暴雨还是翻腾下来,雨幕一样倾泻。
    寒气一浪浪,路灯稀微。
    牛油果小mini简直就是个和煦温柔的避难所,殷天这次不敢再造次。
    慢吞吞的龟速驰行,小舟一般载着两人安然归家。
    老殷和张乙安打着伞,在41号联排门口等他们。
    等车到了,老殷指挥,“往前,往前停,停咱家,”他示意殷天开车窗,探头看米和状况,“我和你小妈想了想,小和一个人住,腿瘸着不方便,反正咱家也有客房,过来住还能相互照应。”
    老殷朝她挤眉弄眼,殷天明白了,“你自己定,住我们家,还是住你自己家。”
    米和朝老殷谄媚地笑,“那就麻烦殷叔和张姨了。”
    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里搬,木地板湿漉漉几滩水。
    米和踉跄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搂紧殷天,像是失而复得,要将她揉进自己胸膛。
    “就一会,就抱一会,”他将脸埋进她发间,拼命吸嗅。
    袅袅檀香,撞钟的深山古刹,鎏金铜瓦,披衣的菩萨慈眉善目,说观世自在。
    他的心绪这才安宁,傍晚的跟踪,他是真怕,怕她浑身窟窿,横死在长巷,那他又会被投入苦海,茫茫生死,劫难无涯。
    张乙安和老殷对视一眼,她没张嘴,声音从牙缝往外呲,“真谈了?”
    老殷嗤鼻,“年轻人你管哩,俩都爱演,演去呗。”
    邻里老谢家养了只德牧,每晚9点45分必出门排泄。
    经过42号院,看大伞下,一男人搂抱着殷天,二老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呦,喜事将近啊!”
    老殷大嗓门一通嚷,“近了近了,下个月就结!”
    殷天炸毛,米和低沉沉地笑。
    米和手机一震,他箍着殷天看信息。
    是高烨发来的:谢谢提醒。
    米和下巴摩挲着她长发,回复: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他向上移信息,上一条是傍晚发的,“别动刀,她是警察,动了费事,不好收尾。”
    米和截图上传,随后删除。
    他这才放开殷天,额头贴额头,双掌抚弄着她面颊,“你听好小天,桑国巍和胡志鑫能给你的,我能给,他们不能给的,我也能给。你的眼睛,要学会看见我,只看见我。”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猛火中的天鹅
    安方心理咨询室离长河家园不远。
    方小萍是首席心理医师, 材优干济,张美霖的刁钻病情在她的善治善能下几乎平复如故。
    她今早一个头两个大,在停车场耽搁了很久, 跟丈夫吵得天翻地覆, 都是功成名就的社会人士, 谁都不想去儿子的家长会丢人现眼。
    她余火未消,电梯又在修理, 恼得她端着咖啡, 提着公文包,杀气腾腾往5层跑。
    8点29分了, 她是个强迫症, 可不想为这种破事坏了她不迟到的规矩。
    一进门,殷天和侯琢就迎了上去, 身份一亮,“淮阳分局刑警,向你打听一下张美霖女士在这里的治疗情况。”
    方小萍很冲, “我们有保密——”
    “——我知道,”殷天脾气更臭, “张女士被谋杀了, 抽真空装袋,被塞进行李箱面目全非,现在就在解刨室里躺着呢, 我们对隐私没兴趣, 只负责破案抓人, 方医生要么配合, 半个小时就能完成, 要么等我们拿搜查令, 把这儿翻个底儿朝天,时间差打一来回,延误抓捕,这后果不轻的。”
    方小萍脸色惊变,愣怔了半晌,像是没明白,一遍遍回溯殷天的话。
    身子虚空地飘着,好半天才落地,声音都在发紧,“您跟我来吧。”
    进了档案室,她翻出张美霖的治疗册,“你们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精神变故,她在这里的治疗情况,还有,麻烦你想一下她有没有在治疗过程中,提及可疑的人或事?”
    方小萍抽出一张a4照片,上面是张美霖摆出的沙盘样貌,“她有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除了闪回,幻觉,还有意识性分离障碍,这是她第一次来时,完成的沙盘。”
    静谧悠远的蓝。
    藏蓝的房子、黛蓝的树、幽蓝的月亮、冰蓝的裙、湖蓝的书包、宝蓝的花……
    方小萍嗟叹,“她全挑了蓝色,因为这是——”
    “——海的颜色。”
    “对,她不要透明的一滴两滴水,那不够,她要湖泊,要汪洋,她甚至问我有没有海啸。她怕红,畏惧黄,所有炽热的颜色,她都很抵触。”
    “火,”殷天喃喃,“那会让她想到火。”
    侯琢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报纸展开,标题粗黑。
    【7月21日20点48分,淮江市霄秧大厦21层起火,救援中,东经消防队中队长武仕肖受伤,后经抢救无效牺牲】
    方小萍眼睛扫视着,又拿出一张照片,“她病情最重的时候,会24小时吟诵这首诗。”
    笔记本字迹缭乱,密密麻麻,殷天贴着眼方能辨认,“也许我爱的已不是你,是对你付出的热情,就像一座神庙,即使荒芜,仍然是祭坛,一座神雕,即使坍塌,仍然是神。”
    “这是一首俄国诗歌,《献给我不真实的爱人》,武队长牺牲后,因为噩梦缠身,她拒绝睡觉,她喝高浓度的咖啡,时常伴随心悸和亢奋,她有过把自己一宿一宿泡在浴缸里的体验,警觉性增高,没有办法进入社会,无法面对朝气艳丽的颜色,在反复多次的创伤再体验后,她进入到麻木阶段,反应迟钝,疏远人际关系。但这所有的情况全部都在药物和我的治疗下,逐渐好转,通过了心理评估。”
    “有没有提到过除了武队长之外的男人?”
    “没有,她甚至没有过提武队长,是我根据她的长期反应一点一点推演出来的,这份报纸我太熟了,我也买过,我在催眠治疗中有意识地往这方面做引导,让她尽快从麻木状态剥离出来,之后才证实,他们是一对爱人。”
    殷天脚步不停地往外走,“打扰了,方医生。”
    侯琢紧跟,“谢谢配合。”
    电梯坏了,她和侯琢急步下楼。
    他们9点30还约了张美霖的前同事林雪,地点在世纪长鑫购物中心,从这过去至少40分钟,时间快来不及了。
    下到3层,高跟鞋“哒哒哒”在他们身后高歌,方小萍追了下来,“殷警官,殷警官!一定要抓到凶手好吗,”她眼眶微红,“我非常厌恶我现在的婚姻关系,但每次在治疗她时,都会令我动容,她有很强的厌世情绪,她甚至想过殉情,如今社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男女,披荆斩棘,不求回报地厮守。我很喜欢她,因为不止是我在治疗她,她也在治愈我,所以请你们给予他们最后的体面。”
    殷天眸光清浅,淡然一笑,“会的。”
    路况拥堵如长龙。
    侯琢按上了警笛灯,在公交道上飞驰。殷天闭目养神。
    自从知道殷天神鬼一般的车技后,郭锡枰就在队里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她碰局里的任何车。
    世纪长鑫购物中心的四层,囊括了孩子们所有的兴趣班,林雪在那儿教芭蕾。
    她和张美霖曾就职于同一舞团,一个跳首席,一个是普通舞者。
    本来没什么交集,但住得近,一来二去,开始相互搭顺风车。
    他们进咖啡馆时,林雪已等了一会儿,鼻头红红,夹着根细长的女烟,很消瘦。
    殷天和侯琢一落座,林雪就掐灭烟,含了颗薄荷糖,神色空寡,“喝什么,我来请。”
    “有规矩,不合适,我们自己来,”侯琢起身点单,他知道殷天喝摩卡,糖能多就多,嗜糖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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