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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香烟弥绕中忽然惊醒,像是寺庙中的鲸音忽然在耳边嗡响,震得她心口犹自悸颤。
    太妃跪坐在她对面剥干果,蔻丹手指上沾着些碎屑:“你醒了啊。居然能坐在我这里小睡,果然大胆。”
    亦渠尴尬地整整帽冠,又发觉自己再度换上了女衣,本已松惰的素钗被她碰了一下,立时从发髻上滑落。她长发披散,神情空白。
    太妃抬眼端详她,伸手指了指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看你做高官打扮,现在看你穿女衣,就觉得很不对劲。你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做后妃。”
    “因为微臣相貌凶恶粗陋罢了。”亦渠干笑,把小桌上冷透的茶水饮尽。
    太妃耸肩:“可不是在骂你。我是觉得你精明能干。”她把花生仁分了一半给她,“现在好了,你的愿望已经圆满。小皇帝答应得倒是爽快,把城南观中的姑子尽数放了。”
    “是陛下天恩。”亦渠低低头,似乎还在瞌睡。
    “他居然愿意。他应该已经知道,关在观中的有一个前朝的混世魔王长公主吧。”太妃扬首轻飘飘一笑,擦干净的手指点了点下颌,“放她出来,不是给他自己添乱吗。”
    “陛下天恩。”亦渠仍旧嘟囔。
    太妃皱皱鼻子:“天恩,他一个孩子,什么天什么地尚不明白呢。”她说到后面声音压低了,凑近亦舍人,“喂,亦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
    亦渠圈起手,轻微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救长公主。”太妃支颐,端详她垂头时瘦削的面颊线条,“你们曾经分属不同政派,会面的次数也不超过三回。你二人之间且不谈交情,甚至仇恨都要胜过了好感——你为什么要救她。”
    亦渠的身体轻微摇晃。
    太妃等了半晌,只觉她是不愿解释或是又睡着了,便准备挪动过去给她盖点什么,别冻坏了,不然小皇帝又要犯心口疼了。
    她刚要起身,却听见她轻声道:
    “因为我与她二人,总是带着点窘迫活着。”
    太妃一怔,笑:“这算什么理由。与你类似,就值得你赌上性命仕途去救她吗。”
    亦渠困乏地眨眨眼,大打了一个哈欠:“或许不值得吧。亦某平生不好赌,也许这次就赌错了……太妃,亦某为了筹备除夕灯会已经几日没有好好睡过,如果睡了过去,还请太妃派人把亦某送回家去……”
    太妃撑着脸叹气:“你啊……少跟本太妃说谜语了。徐情贾意,抬出去抬出去。”
    其实长公主唯一做的只是没有告发亦渠。约二十年前的一场秋狝上,射猎后溅了半身血的长公主一手拉开帷帐边角,只露出一张威恩赫赫的脸盯着她。亦渠大概是慌到了极点,竟然毫无反应,继续把插着鹖尾的冠稳稳戴在了头上。但她衣带松垮,露出了裹胸,看起来狼狈异常,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长公主眼睛扫扫她:“天葵?”
    亦渠面无表情地否认:“是下官射术不精,猎了一只野兔,却弄了一身血。”
    长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大笑,转而把帷帐重新拉紧,自己转身离开了。她大约本来准备换下血污的衣服,却不知缘何没有换。长公主文氏纵马腾跃过夕阳下的枯黄草甸,前心后背的血渍已经凉透,浆硬了猎装。夕阳下的动物也易入癫狂,她坐骑的长颈扬起,红鬃与血袍融会成一团刺目的深红,疾风般穿过了满载晚归的人群。
    皇帝按辔徐行,对身侧的太子说道:“看你姑姑,总是没个正形。听说她还在家推演出什么更元新政,好大口气。骊儿,以后对她须警醒些。”
    文骊深深低头:“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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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灯会是新帝登基后第一大喜庆事。这样的大事派给亦渠这样操持过白事的重臣,似乎也合情合理。
    眼见着姐姐又成天地不着家,提前从书堆里潜逃回家的亦梁在家等不住了,要不是在前园摆弄快枯死的花草,就是在后院找佛保聊天(佛保:嗯嗯)。
    离除夕还有两日时间,亦渠好不容易回家喝口水,就忽然被召入宫。亦梁留了心眼,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两个大宫女恶声恶气地拉着姐姐去后宫。
    亦梁咽口水:天啊,不会是太妃贪图阿姊美色吧……
    总之,在亦梁的惴惴不安中,亦渠还是在深夜囫囵个地抵家了。
    而当亦梁推开大门迎接姐姐时,他发觉护轿的人变了。从大宫女变成了大太监。
    温鹄脸色惨白,对他像木偶人一样僵硬地拱拱手:“亦郎君。”
    亦梁客气点头:“哦,温内使大驾光临——进来坐进来坐。”
    温鹄似乎想礼貌地推脱,但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轿帘:亦渠正面色如常地提袍跨出来。
    然而与平时大有不同的是——磨牙吮血杀人无形的蛇蝎猛兽亦舍人穿着女装。
    温鹄软哼一声,晕倒在亦宅门口。
    亦梁:“啊。啊……佛保,出来搭把手。”
    温水沃面后温鹄醒了过来。他鬓角湿湿的,不知道是冷汗还是融化的雪。
    “刚才从太妃那里出来时,还没走到承德殿就被温内使拦下了轿子。”亦渠一边喝热茶一边解释,佛保很有眼力见地为她罩上了棉衣,“两位大宫女听他话中夹枪带棒的,听得烦了,就把他塞进了轿中。然后他就昏了。然后他就爬出去,坚持步行。然后……他又昏在了咱家门口。”
    温鹄惊魂未定,一掌拍在自己眼前。
    “事已至此,温内使也不必担心,亦某不会杀人灭口。”亦渠示意佛保把手炉递给温鹄,“事实上——政事堂内许多人都知道亦某的身份。”
    温鹄颤声:“那……他们为何不说。”
    亦渠耸肩:“不相信就等于不知道。温内使不必深究。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温内使你是政事堂同僚中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说到此处(她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下官突然想到温内使曾经说自己最厉害的就是认人识人——”
    亦渠亦梁对视一眼,姐弟心灵相通,两人立即开始没品地大笑。
    亦梁:“最善识人温内使……哈哈啊哈哈哈哈啊!”
    亦渠:“收,收。温内使,不要拘束,现在解释清楚了,心里大石落下,请放宽心,在亦某寒舍吃一顿便饭再回宫吧。”
    快要找根绳子上吊的温鹄悲伤地将脸转向她。
    亦渠温柔地宽慰他:“拙仆包了很多饺子,先吃几个吧。”
    温鹄:“那个,咱家想自己静一静。”
    亦渠:“不行。来都来了。佛保,上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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