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和季风比熊冯特一行人更早来到炎凤的大本营,他们在路上被炎凤的人劫掠,分别关押,且待遇略有差异,但总体来说都还不错。
    从衣食住行的条件判断,小伍的情况略胜一筹,这主要体现在小伍提前住进了炎凤为熊冯特准备的房间内。毕竟熊冯特掌控了基地很多年,炎凤对这位老朋友穷奢极欲的性格也有所了解,所以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檀木家居,古色镂花的雕棂,炎凤甚至还贴心地请了一尊佛像,开过光的那种。如来满面慈悲,大肚容天下难容之事,慈心容善念,笑口解冤仇,美名曰“和”。可是这世上手握屠刀的恶人和清白惨淡的无辜者混杂在一起,同享山风明月,不知道神佛是贪信徒一口香火,还是真能洞察人心,立身天地只为辨明世间的清浊。
    神佛不是目的,神佛只是手段。从云冈到龙门,石窟中每一尊或大或小、或端坐或低眉的佛像,没有哪一尊是干干净净的,背后全都弥漫着政治肮脏的血腥气。只不过政权愚弄民心,熊冯特只是为了麻痹他自己。
    长衫上驾云的仙鹤服帖地趴在炎凤的肩背,时间并没有刀削斧凿那般残忍,只看背影的话他甚至与青年时分一般无二,所以旧人旧物,雕栏玉砌最能令人伤神。
    封港不知何时起了沉雾,茶烟缭绕,操弦的师傅上了岁数,粗粝的皮囊比迎客的老松还皱,呕哑的弦声往外散着潮气,浇得烛光晦暗不明。粤剧青衣婉摆的水袖惨白,如黑云里乍现的游龙,在戏台上与辉映残喘的火光卷缠,身段妙得移不开眼,迅疾吞吃了一小扇光点,一盏烛灯熄哑,潮了的弦子似如注的暴雨,铺天盖地灌了人满耳朵。
    水袖卷灯,顶雅,绝技,值一回满堂彩,堪比明清时期皇家亭台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炎凤的思绪随雾气朝飞暮卷,翻覆了不知多少个轮回,恍惚间看到了茶楼上穿着长衫的另一个青年,那是他曾经最信赖的密友,熊冯特,代号黄雀。
    “父亲……”
    密紧得近乎旖旎的湖面惊起波澜,嚎啕声炸锅似的沸腾着,惊起的珠点落到心口,灼烧出一片燎泡,碰不得,激不得,时间久了留下一串丑陋的疤痕,蔓延出根芽,长成同神经交织在一起的寄生藤。伤口依靠血液里的恨意愈合,又刺破这片土壤重新生长。
    炎凤满意地站在窗外,雕镂的窗户不能阻挡光线,所以室内即将来临的一切都将无处遁形,熊冯特不是隔岸观火的人,他长了一双巧手,执棋落子向来果决,不知道这样的人被人围观一场败局,一落千丈后会是什么反应?
    有些事情,本该父子同享同担,这个道理他年轻时不太明白,悔之晚矣。
    所以熊冯特啊,大名鼎鼎的黄雀,你要明白这个缘法,而且要刻骨铭心。那淬着毒液的藤蔓会吸食人的血气,不死不休。
    长生有什么意思,干脆一起下地狱吧。
    炎凤很想从回忆里看清这位莫逆之交的长相,但是越想看清就越是看不清楚,他只记得在酒桌上自己那张被熊冯特哄得找不到北的笑脸,金鹏入狱的表情就凝结在这张脸上,无声无息地透着诡异的气息,出现在午夜时分,出现在他的每个梦境中。
    这梦跟随了炎凤许多年,他早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只是想让熊冯特也尝尝这种滋味,当然,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小伍那个孩子,还真是天真得可爱呢……
    如果他知道他自己是谁,熊冯特是谁,在这件事情之后,这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会唱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结局,真是很值得期待呢。
    出将入相的戏台上弦声渐起,戴了花镜的操琴手颤颤巍巍地拉着弦弓,马蹄声嗒嗒,刀剑在嘶鸣声中交错,深深草木里暗潮涌动。枪戟压城,烈马突然卷起前蹄,马身上的年轻将军被掀翻在地,扮相清俊的老生头上墨一般浓黑的发片散成长须,拧成一股,像千里奔袭的战马强健臀腿下的尾,沾满了泥浆和草屑。
    鼓点劲躁,那老生戴着锁枷,已被压入了敌军战营。惊堂木震天,将官双手背在蟒袍腰封处,一声号令好不威严。
    “堂中下跪何人,何方人士?家住哪州并哪郡,要见本帅为何情?”
    “家住山后磁州郡,火塘寨上有家门。我父令公官一品,我母佘氏老太君。十五年前沙滩会,失落番邦被贼擒。六弟下位把兄认,我是你四哥回宋营。”
    沙滩会……真是好一场沙滩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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