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旻笑道:“也不是我贪婪,只是七娘子带过来的产业与我家也分不开干系,倘有不妥对家声甚是有碍。我思想着,二郎如今已去,我又是官身,行动并不方便。倘若七娘子得证清白,以后经营筹谋少不得劳她费心。设若在外有徐翁帮衬,在内由七娘经营,岂不美满?”
    徐朗不动声色道:“郎君将好大家业托付给我父女,实在教人诚惶诚恐。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如此泼天富贵,郎君怎能拱手相让呢?”
    钟旻道:“老翁误解了,非是我拱手让人,实则也是替你分忧。你膝下无儿,铺子里帮衬的侄儿也是出了五服的宗族,产业自然要交给七娘的孩子。倘若这孩子由我们家出面应下,不出二三十年,也是他来继承家业。倒不如现今就两处合作一处经营。我自与老翁干股,无忧无虑颐养天年亦可,继续帮忙经营打点也可,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说句托大的话,这便是郎君有意买下我家的生意。倒不知郎君开个什么价呢,这份干股又有几何?”
    他重新端起茶碗,只是用盖子不住拨弄茶叶,垂眼道:“我家产业的一成干股,并你女儿外孙的性命,还有你徐家三族安然无事,免于流放颠沛。”
    钟旻抬眼,见徐朗呆若木鸡,笑道:“老翁别嫌我趁火打劫。我再送你一个造化:七娘肚子里的孩子,倘若是个男孩,我便收为嗣子。我夫人不能生育,倒也不至于叫孩子日后家业无着,这样一来,即便吃些亏,也不过是左手转右手罢了,并无什么可担心的。”
    话说至此,徐朗哪里还不明白,这中山狼拿捏自家各种把柄,有意一口吃下他家全部家业,还要聘他来经营,从此从东家变掌柜了。他险些咬碎银牙,只得暗暗握拳。
    钟旻假装看不出,道:“不过也许老翁不愿意,也是,世人都图个名声在外,那我就只能公事公办了。日后如果诏狱里相见,还望不要怪罪。”
    说着推过来一封折子。徐朗打开一看,竟是奏请治他阖家之罪,大至御酒里投毒有意谋反,小至伙计下乡收米逼奸妇人打死庄户,真真假假无一不全。
    他哪里还敢不允,只得长叹一声,问:“郎君真个肯放过徐家,饶过七娘?”
    钟旻微微点头道:“如此一来,七娘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又如何能害了自己的孩儿和他的生母呢?”
    全家性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徐朗如何不暗恨女儿怎么招惹了这一家虎狼。他一咬牙,不由得狠下心来,道:“倘若生下个女孩,不如假称作男孩,再让七娘亲自侍奉郎君。他日如有产育,便顶替回来。头几年或许艰难,长大了谁个又看得出一岁半岁的差别?”
    钟旻心中畅意,却故作不快道:“这样一来,岂不乱了人伦?不可,不可。”
    徐朗连连道:“我便直说了,郎君有我阖家性命在手,但有所求,我又如何敢不从命?只是忧虑今日交出家业,明日又是阶下囚了!不如签下文书,只说是当年二郎在的时候拟的,讲定了次子过继给郎君。我这做人外祖父的,便送一半家产与他。另一半已经交给了他娘,留给她和二郎的头生儿子。待到过继礼成,我亲手奉上铺面合同的契纸。”
    钟旻缓缓点头,却仍旧做样推拒道:“且看七娘子生的是男是女吧。”
    徐朗心知这是说通了,只是不好落人口实罢了,便连连称是,一边招呼人捧来笔墨拟定合约,一边命仆人置办酒宴要款待钟旻。
    既这么着,钟旻依钟昱的样画了个好大的葫芦,用亲生的孩子假充野种孽胎,先讹诈徐家钱财,再做足了宽和姿态,把孩子认下以便施恩,叫他们感恩戴德。
    徐朗经营多年,岂能全然毫无所觉?只是先前怕钟昱戳破了他徐家铺子里并闺阁中的脏乱事,现在又忌惮钟旻的官身。更兼他身后确也无有儿子继承家业,所以七娘子的性命反倒是其次。因此阴使人探查七娘的身孕后,见偷盗销毁卷宗未果,便认了命丢开手来,不肯以卵击石,只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世上能爱子如命之父母少,能以子为饵为食者多,危难时刻弃尾求生者更多。今日竟两下相逢,把这两桩真作假来假亦真的人命案稀里糊涂地掩盖下了,却是无人再提七娘两次不明就里地失身之事。好在本也不难,只一床大被或一根白绫,能以红白二事堵他人悠悠口舌也就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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