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没有详细解释自己的打算,只说:“从你我在北山见面至今已经快一个月,对方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原先我打算等,但现在,我没有那么多功夫,所以,得转守为攻。”
    “转守为攻?如何攻?”
    谢原看向他:“他们既是商人,就要用对付商人的办法去对付,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商市会有些波动,一旦他们的利益链环被破坏,自然会想办法应对找补。不止是霍镖头,我这边也会派出最大的人力去监视,一旦他们先乱阵脚有了动作,我们才有发现破绽的可能。”
    霍岭虽然不知谢原的具体办法,但听到这里,他便清楚谢原的办法平民百姓无法干涉,他力所能及,就是盯紧那帮人,且在他们有异动时全面追踪。
    “我明白了。”
    简短谈完,霍岭和谢原一起出了门。
    谢原挑眼看他,霍岭主动解释,万柔最近会出来走动走动,但不该去的地方不会去,他刚才来时才把她送出来,这会儿去接他。
    霍岭没说的是,万柔的伤其实就是谢原那一脚,之前疼的不能走路,都用一只脚受力,现在稍微好些,自然要多走走,平衡回来,否则以后走姿都败了。
    谢原也没有完全限制万柔人身自由的意思,而且这里是北山,她翻不出浪花来。
    他点点头:“告辞。”
    霍岭冲他抱手,两人分道扬镳。
    ……
    谢原回来时,母亲孙氏和两个妹妹已经起身,重新梳妆,孙氏表示已经叨扰一整日,是不是该告辞了。
    谢原问:“父亲谈完了。”
    孙氏一听就发愁:“没呢。”
    从进了北山之后,孙氏就没见过谢世知,听说他一直留在千山书院和亲家公交流切磋,不止是他,连亲家公都没到后山露个面。
    听说长公主与李驸马感情极好,孙氏还很细腻的担心起长公主会不会因为谢世知一直霸着李驸马说事情,让长公主自觉被忽视,从而心生不快。
    谢原闻言,不由想到之前岁安说过长公主与驸马相处的情形,他微微一笑:“母亲放心,岳母不会在意的。”
    孙氏瞪他:“你又知道。”
    谢原:“是,儿子就是知道,母亲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不过今日着实有些晚了,我们又不能留宿,是得告辞了。”
    孙氏连连点头,我就说嘛!
    谢原飞快思考了一下,让母亲带着三娘五娘先找到五叔和六叔,他则去前山找父亲和岳父。
    孙氏问了句:“岁岁呢。”
    谢原神色温柔:“岁岁在睡,我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她还能多睡会儿。”
    但凡换个恋儿情怀重些的母亲来听着话,都少不得要酸一回。
    可孙氏不酸。
    她想起谢世知来。
    虽然他没有什么大本事,大成就,可从她做新妇到现在,他细微处的体贴从未间断过。
    她自己尝过是什么滋味,而今再看谢原,便油然而生一份欣慰与感慨。
    过去许多年,她总是在为谢原担心。
    怕他在外面受委屈,怕他心里不高兴,怕他憋闷无处说,怕他成家立室不如意。
    直到今日,孙氏忽然觉得,哪里需要那么多担心呢。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面对她的关心和担心,他总是说,没事,很好,想多了。
    这些话,总是宽慰多余事实。
    可当他不再说着“没事”、“很好”、“想多了”之类的话时,她的担心反而少了。
    那些不知不觉间的变化,无一不让孙氏觉得,她的孩子过得很好。
    那些她以为他会犯难的事,他已自己学会怎么去做,还做的很好。
    他理智坚强,豁达明朗,有顺遂的前程和解意的知心人,哪怕有一时的难处,也断不会永远委屈不如意。
    孙氏笑了一声,突发奇想,这大半辈子,她的担心忧虑非但没有帮到什么,倒要他回回都耐着性子来回应,一遍遍重复着让她宽心放心的话,那她何不依了他?
    将他交给身边的人,叫他们好好过日子,至于她,只管将日子稳稳当当过好,不出岔子。
    这样,孩子们是不是也能轻松些。
    ……
    谢原到前山时,父亲和岳父果然还在谈,目下已经开始在讨论佛经偈语。
    他定了定神,入内打断了一人的交谈,天色不早,他们该走了。
    这一瞬间,谢原竟在父亲脸上看到了罕见的嫌弃和扫兴。
    他转眼看向岳父,这头倒是收放自如,只见李耀笑着摇摇头,把银壶里最后一点凉茶倒进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
    一滴都不给老谢留。
    谢世知扫兴归扫兴,反应过来后,也知今日多有打扰,同李耀说了几句告别的话,伸手就去提银壶,拿起一轻,哦豁,喝光了。
    李耀两声轻笑:“今日茶尽、论罢,亲家公下回清早。”
    谢世知闻言,神色一动。
    这话里,含了再续的邀约。
    短暂的思考后,谢世知笑着点头:“好,改日再叙。”
    李耀看向谢原:“岁岁呢?”
    谢原:“小婿出来时,岁岁还在房中休息,待请了父亲一道去后山,再去将她叫起来,一道与岳母话别。”
    李耀起身:“我同你们一道过去。”
    回到后山,李耀径直去了长公主房中,谢原去房中将岁安叫起来,又让朔月等人伺候她梳洗,自己到外面来找其他人。
    孙氏早就将人都召回来了,谢原看了一圈,见父亲独自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谢原心中一动,主动走了过去。
    “父亲。”
    谢世知见是他,神情一松:“元一啊。”
    谢原觉得父亲今日格外不同,像是一块放久了的面团,外层干枯皲裂,忽然被拉扯揉搓,加水加面,待面团重新成型,看似依旧,实则不同。
    面团瞧着新鲜了。
    人,更精神了。
    而这细微的感知变化,让谢原在面对谢世知时,少了些往日的拘束。
    他今日说了这多话,那对着他这个儿子,是不是也能多说几句?
    “父亲一人在旁,面露忧思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谢世知愣了愣。
    以往的谢原,即便含着细腻的关心,也绝对不会这样说出来。
    “哪里有什么忧思……就是……”
    谢原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谢世知忽然觉得,谢原这副耐心细腻又大胆直言的样子,有些儿媳的模样,能让人放松下来,畅所欲言。
    “元一,我往后,大约会常来北山,你以为如何?”
    谢原笑了笑:“请父亲来的原因,岁岁早已道明,只要父亲愿意,又有何不可?”
    谢世知像是放下了最后一重思虑,刚压下去的兴奋又浮起来,还搓了搓手。
    谢原失笑,忽然间就不想再追究岁安为何做此安排。
    反正他一直以来,只希望父母能活得顺遂如意,平平安安,若北山能成为父亲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之外一抹乐趣,他愿意成全。
    没多久,岁安便梳洗好出来,去给父亲母亲道了别。
    离开时,靖安长公主和李耀亲自将他们送到山门前,谢原漫不经心扫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商辞。
    他勾勾唇角,收回目光。
    本就不在意的人,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夜色将合未合,清冷的山边,古木静静伫立,打下一片阴影,笼罩在树下大石上的人。
    商辞静静坐着,眼眸里迎着山门方向的点点火光,眼神深不见底。
    他抬起头,看向遮顶的古木,忽然想起了认识岁安那年。
    那年,她才十岁。
    寻常少女在这个年纪,要么还揪着头发背书写字,要么愁眉苦脸的跟着教习姑姑学礼仪敛心性。
    可她到十岁时,已读书百卷,出口成章,许多年长她好几岁的师兄才刚刚学习的文章,她张口已能背诵。
    明明身子都还没长开,可举手投足俨然已具其母风范,开朗大方,爱闹爱笑,她走到哪里,仿佛就有一束光芒追到哪里,一并追在后头的,还有她的弟弟妹妹。
    她似乎天生就擅长打动人心,谁都喜欢与她亲近,与她信任。
    他也不例外。
    那年,他也才十五岁,最叛逆孤傲的年纪,一个人从江南走到长安,经受了许多欺骗与欺负。
    然后,他走到了北山,没有引荐,没有门路,只能硬生生跪着,求一个机会。
    但这对北山来说并不稀奇。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出身不好的人,怀有同样的抱负。
    那时的他也并不知,连跪山门,自己都没抢到先机。
    但他更没想到,先等来的不是李耀,而是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少女。
    她自丛中探出头来,提着裙摆蹬蹬蹬跑过来,没走两步,禁卫便从天而降,隔在他与她之间,她见惯不怪,他却实实在在被吓到了。
    白嫩的小手拨开格挡的禁卫,精致明媚的笑脸重现眼前,她走到他跟前蹲下,绣着精致芍药花纹的裙摆在脚边堆叠,可爱又乖巧。
    她问:“哥哥,你也是来拜师的吗?”
    他虽年轻,但也看得出她身份不一般,兴许是哪家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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