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下面,是一百盏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好个百年好合的吉祥昭示。
    而两侧的楼墙上,贴满了手剪的大红喜字。
    帐篷下面,聘请来的国营饭店师傅们,厨师帽高扬,各个大显身手,搭起来的煤气罐炉灶各个烧的红红火火。
    ……
    这排场比当初她嫁林家阔绰气派多了。
    冷诺迈不动步子了。
    她只觉得眼前有些眩晕,需要闭上眼睛才站得稳。
    突然,耳边鞭炮轰鸣,锣鼓响起,不只是谁扯起了嗓子,声音高亢:“大家鼓掌,喜迎新郎新娘啦。”
    第90章 新郎
    新郎新娘要出来了。
    整条街道掌声齐响, 大小号桌子被拍响了,这气氛不亚于马戏团里的雌雄狮子登场。
    忘了林宽。
    忘了林宽。
    就是看两头狮子而已,冷诺如是告诉自己。
    昨晚一宿没合眼, 就算体力不支晕过去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倒地上去。
    可是, 身子真就不受控的晃了起来。
    身后一只手, 扶住了冷诺的肩膀。
    “冷诺, 这里是林达的位置,咱们坐下看。”一贯斯文儒雅的声音,轻轻在冷诺耳边响起, 是谢然赶了过来。
    冷诺随着栽下去的惯性, 在街角最外圈扫了眼身后不起眼的桌子坐了下去。
    建商的几张桌子,算上客, 摆在张家亲戚旁边, 还算齐整,统一红木圆桌,一张桌子八个人。
    林达这边, 这会儿杨师傅的火车还没进站, 钱会计也在等账,并没坐齐。
    谢然跟冷诺简单介绍一番,冷诺也不打算挪过去了。
    “新娘子呢,让咱们看看新娘子呀。”锣鼓声落, 迟迟不出场的新人, 让左邻右舍一条街的人等不及了, 几个岁数大的老太太领着小娃子们嚷了起来。
    “新娘子, 新娘子来啦!”在一片欢腾中, 新娘子出来了。
    冷诺心中暗念:马戏团里的母狮子竟然先出来了。
    看见前面白花花的身影站出来,冷诺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冷诺, 林宽没在旁边。”谢然打开了圆桌中间的白色酒瓶,给冷诺倒了一盅白酒。
    林宽没在?
    冷诺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团白色蕾丝婚纱飞炸了起来,裙摆下面大红色的高跟鞋更是吸睛。
    八十年代的蓬裙婚纱,在渤广只有照相馆里偶尔能看见,真正穿出来,走在人群中,不论美丑,它都是红头绳吊起来的江浙白菜,稀罕。
    周围一片唏嘘惊叹,似乎寻不到更合适的词汇了。
    看着这一身宛若芭蕾舞前台陪衬般的短款婚纱,冷诺不善良的笑出了声。
    笑声自然被谢然听到了。
    转身一看,谢然也抿着嘴乐了,“没看出来,冷设计师,还有这些小心思呢。”举起酒盅,点点头,示意冷诺随意,他自己举杯仰头,一仰而尽。
    “新郎呢?新郎咋还不来啊?”看过新娘子一个人在前面转悠了几圈,即便她是红头绳白菜也过了新鲜感了。
    毕竟绿帐篷下面,比起请来的建筑业界同志,周围的邻居占了大多数。
    这些人看新娘子就是看个婚纱新鲜,至于张梅霞那张鸭蛋脸,已经看了快三十年,闭着眼睛都知道新娘子长啥样了。
    所以大家更好奇新郎这并不奇怪,更有人早就传言新郎官比新娘子小,今年26岁,是个帅的像电视匣子里许文强一般的人物。
    冷诺听着这些传言,也不跟谢然碰杯自己举起酒盅喝净了杯中酒,又把桌子中间的瓷瓶子握在了手里。
    跟旁边桌子太近了,菜没上齐,还没到茶余饭后,流言蜚语就开播了。
    “小三岁呢。还是个倒插门,生在暴发户家的闺女,也不过找个弟弟呢。”
    “呦。你这就不懂了。女大三抱金砖呐。我看呀,张国强就是算准了找的。”
    “唉,别瞎说。我听说,人家是有感情的。当初张家闺女不得已跟了那个洪港男人。只要那男人一出差,新郎官日日翻墙爬楼,半夜来亲热的那叫一个热乎。这不都怀上了么。”
    “……”
    啧啧的咂嘴声里,啪,酒杯摔在了地上,碎了。
    “冷诺,别听这些。”谢然硬底皮鞋踩碎了地上的玻璃渣,一把握住了冷诺撑着桌子要站起身的手腕。
    “今天我答应师兄帮他守着你了。冷诺,为了北港,咱们今天不是来闹事儿的。”谢然吐着烈酒的口气不再稳重了。
    为了北港……又是这句。
    北港是北港,建桥就建桥,凭什么把杂七杂八的都牵扯进去。
    冷诺懒得搭理谢然的说教。翻了个白眼,眼角瞟了眼谢然,“怎么,谢主任今天是来教我做事的?”
    “怎么会呢,我是来喝酒的。”说着,谢然摇摇头绷着嘴,从旁边取了两个喝水杯子,也不多问,从冷诺手里夺过来酒瓶,给自己灌满了,把另一个杯子也倒满了。
    冷诺正要夺回来酒瓶子,就看旁边一桌人都突然站起了身。
    “快看,新郎出来了。”喊出声的不止一个人。
    随即,“哇塞”,“我去”,“艹”,各种感慨“帅”的口哨相序吹了起来。
    冷诺也顺着众人的目光追了过去:笔挺的一身绿军装,站在了整条街巷的正中间。
    不!
    林宽答应过的,亲口答应过她的。
    “我,不穿那身绿军装。”
    这句话冷诺记得清清楚楚。
    可答应了又能怎么样,林宽答应过她的何止这一件绿军装。
    别说林宽了,来这里之前,冷诺又何尝不是答应过自己,跟自己一遍遍誓言要忘了林宽,不去看他。
    “真特么没骨性。这特么什么破酒,这么辣眼。”冷诺举起玻璃杯,边抱怨着边口渴一般把整杯的酒灌了进去。
    旁边递过来一条毛巾,工地上常见的白毛巾。
    “是挺辣眼的,擦擦吧,别看了。”谢然是个识趣的,他只伸过手来,并没有转过脸来看冷诺。
    但同时,谢然把凳子往冷诺身边挪了挪。
    “冷诺,要不,我送你回家吧。”谢然跟众人一样,扶了扶镜子,一直盯着远处的一身军装,但他嘴里不再喊什么冷设计师了,他的声音是轻柔的。
    “回家?”冷诺听到了,只轻轻挑起声调重复了下这两个字。
    回家?离了婚。林家,还是她的家么。
    冷诺搓了搓眼睛,把白毛巾扔在了桌角,蓦然厉色道,“谢然,既然来了,我哪儿都不去。这不还没给新娘子送上祝福呢。”
    “大家安静下,安静下。”拿着工地大喇叭喊话的正是张梅霞的父亲张国强。
    帐篷下面非但没安静,还响起了一阵阵比拍马拍牛还震耳的掌声。
    “大家的祝福今天我张国强都收到了。今天闺女终于是苦尽甘来,能跟相亲相爱的林宽重组夫妻,我已经,已经……”行了,这张横行建行的老脸已经把泣不成声四个字表演的淋漓尽致了。
    一阵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之后,张国强重新清了清嗓子,“大家都知道,我们梅霞是独生子女。如今国家政策也号召大家一对夫妻一个娃。开宴之前,我还有个好消息要跟大家分享。我们梅霞的确肚子里有了喜。”
    肃然,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未婚先孕可是个爆炸新闻。
    “但年轻人嘛,为国工作在所不辞。其实两个人早就领了证,只是都离不开现场,这场婚庆迟了些。”张国强满眼褶子加上眼袋都笑得拧在了一起,好像真是在宣读一篇为国奉献的杰出事迹。
    “两个人都是好样的。恭喜张总双喜临门啊。”帐篷下面的人群不是来白吃饭的,阿谀逢迎的恰到好处。
    掌声再次轰鸣。原来天扯的谎言,也可以在掌声中掩盖。
    “不不不,不止双喜。还有一囍。”说着话,张国强从上衣兜里郑重掏出一张小纸片,继续高声喊道:“我们张家的女婿林宽,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在这场婚礼之前,主动做了结扎。”整条巷子一片哗然,转瞬唏嘘。
    冷诺咬地石牙咯吱作响,她心里一遍遍念到:林宽,这活脱脱的屈辱都能忍,你还算个男人么。
    1秒钟,2秒钟……冷诺默数到了十。
    然而,前面的绿色军装,宛若一颗没了根的西洋圣诞树,好像被插在了正中间,就为了供人观赏讨乐子,一动不动。
    第91章 老醋
    冷诺看不下去了。猛一转身, 拍了拍谢然依旧握着玻璃杯的胳膊,“谢然,帐子上的灯笼都是你挂的么?”
    “嗯。是我设计的。”谢然仿佛对这杯中酒很惬意, “一损俱损一亮俱亮。酷吧。这酒辣么?我倒是觉得很带劲儿, 好像有点儿喝多了。”说完, 谢然陪着冷诺喝足了一杯, 又重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屁吧,谢主任一个在苏国喝伏特加取暖的人,也会醉么。”冷诺的脾气暴上来了, 才不会跟谢然装斯文。
    谢然抿嘴笑笑, 食指伸进玻璃杯里,沾了些酒, 在桌子上比划了起来。
    冷诺扫了一眼就看明白了, 谢然比划的是帐篷棚顶灯笼的配电线路。
    谢然一边比划,一边自言自语一般:“冷设计师见笑了。职业病而已,你可别多想。”
    这种时候你别想摇醒一个装醉的人。
    冷诺看着一身绿军装跟着白棉花套子转悠在酒桌之间, 一桌桌点烟倒酒。
    离他们这墙边最后一桌也越来越近了。
    但离他们越近, 脚步就被拖得越久。
    邻里邻居的人,闹的不把握火候,几个年轻女同志,也顾不上林宽是张家的新郎, 一个个排着队要林宽给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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