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雪花纷飞。初冬下午天色暗得早,天水染坊为此提早打烊。荇儿正要关店门,却望见德昭一人冒着风雪,正在栓马。
    德昭一走过来,荇儿就发现他的脚步摇晃不稳,并且闻到了一股酒味。她一边屈身行礼,一边问道:“二皇子殿下,请问殿下是否喝醉了?”
    “还好,没有大醉。”德昭打了个酒嗝,才答道:“洪祥告诉我,你说你最了解恬恬,还说你认为我随时回来,恬恬都会欢迎!“
    “是!”荇儿赶紧应道:“荇儿是这么说的没错。殿下请进!荇儿这就去通报!”
    荇儿匆匆转身进屋去找永嘉。永嘉一听到德昭来了,立刻跑出来相迎。
    德昭走进了厅堂,一见永嘉,就带着醉意,苦笑道:“你看,我自食其言!你没派人去请我,我就又来看你了。你一定觉得,我很没出息吧!”
    “不,德昭哥!”永嘉柔声回道:“我正打算明天派荇儿去请你,今天你就先来了,这是再好也不过了。”
    “你欢迎就好!”德昭有点站不稳,跌坐到了一张红木椅上,才又说道:“你叫荇儿去拿酒来!陪我喝酒!”
    “德昭哥,你为什么还要喝酒?”永嘉温言软语问道:“你已经醉了,喝太多不好吧?”
    “不!我喝得还不够多,不够醉!”德昭大声嚷道:“我要醉到忘记这个没有天理的世界!忘记那个忘恩负义、杀害我父皇的畜牲!”
    “德昭哥,”永嘉满怀不解,问道:“难道,官家驾崩,不是急病去世?”
    “你已经听说,父皇驾崩了?”德昭摇头晃脑,反问道。
    永嘉点点头,据实答道:“今天上午,有个老顾客来挑布料,谈起了这个惊动京城的噩耗。我担心你太伤心,所以想派荇儿过去请你。只是,今天下雪下个不停,我怕路上不好走,才打算叫她明天去。想不到,你会冒着风雪过来。你喝醉了酒还在雪中骑马,太危险了!”
    “你,担心我?”德昭似乎受宠若惊,呆呆问道:“你这么在乎我?”
    “当然!”永嘉殷切回应道:“答应我,以后别再酒后骑马,也别再冒雪骑马了!”
    “那,待会雪不停,我就不能走了!”德昭往椅背上一倒,带着朦胧醉意说道:“反正,我在这儿也有个房间,我可以睡我自己的房间。那好!你叫荇儿再拿些酒来!”
    “德昭哥,你真的不能再喝了!”永嘉走到德昭面前,双手搭上他的双肩,轻声说道:“不如,你把我当作酒,有什么委屈,对我说!”
    德昭一听,就伸双手拦腰抱住站在他面前的永嘉,把脸埋到她平坦的小腹上,哀哀啜泣起来。永嘉则改以一手搂住德昭的脖子,另一手轻抚他被雪淋溼的头发。
    德昭断断续续,呜咽着倾诉:“父皇召他入宫飮酒,他留在父皇的寝宫过夜。然后天还没亮,父皇就驾崩了!他竟敢说,父皇急病去世!竟敢在父皇灵柩之前即位!竟敢还在这年底就改了年号,改称今年太平兴国元年!他,想当皇帝想疯了,不顾兄弟之情,不怕天打雷劈———”
    德昭哽住了,说不下去。永嘉已经听出来了,德昭口口声声的“他”指的是赵匡胤的三弟,德昭的三叔赵光义。
    “奇怪,”永嘉一边继续温柔抚摸德昭的头颈,一边表示诧异:“官家驾崩,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该由你继位才对。你三叔怎敢自立为帝?”
    “他说我祖母生前,曾嘱咐我父皇指定他为继承人。他敢撒这种瞒天大谎!”德昭转过脸,改以脸颊侧面贴在永嘉腰前,恨声喊道:“我祖母去世那年,我已经十一岁了,她怎会担忧父皇传子会有幼主的问题?何况,父皇生前从未提过祖母有这种交代!父皇倒曾私下对我说过,他想册立我为太子,只是我的继母偏袒我四弟德芳,常常请求他册立德芳,才迟疑不决。无论父皇决定立我或立德芳,都轮不到他赵光义!”
    “那,你打算怎么办?”永嘉关切问道,又紧接着劝道:“你可千万不能起兵去反抗你三叔!你三叔敢这么快登基,又改年号,就是因为他兵力雄厚。你的兵力不够,打不过他!”
    “我知道!”德昭咬牙切齿说道:“我有一大家子人,不能把家人的命都赔进去。不然,我真恨不得跟他拼了!宰了他那个畜牲!”
    “你顾虑家人是对的。”永嘉表示赞同:“这才是负责任的做法!”
    “可是我报不了杀父之仇!对不起父皇!”德昭说着,又痛哭了起来。
    站着的永嘉把坐着的德昭搂得更紧了一点,并且弯身,低头,侧过头,把她自己的脸颊侧面贴住德昭的头顶,同时轻轻拍抚德昭的背脊。
    “恬恬,你陪我喝杯酒,好不好?”德昭央求道:“只喝两杯!不多喝,只喝两杯!”
    永嘉无奈,唯有叫荇儿去烫一小壶酒来,连同两个小酒杯,一起放到德昭旁边的茶几上。然后,永嘉坐到茶几另一边的椅子上,拿起了酒壶,斟上了两杯酒。
    德昭一擧起了斟满酒的酒杯,就一飮而尽。接着,他看永嘉只抿了一小口酒,就把永嘉手中的酒杯抢过来,也咕嘟一下子喝光。
    永嘉不禁摇头,婉言劝道:“德昭哥,你别再喝了!”
    “我要喝!我要喝!”德昭任性嚷道。他一边喊叫,就一边把酒壶擧起来,以壶嘴对着他自己的阔嘴,哗啦啦灌酒。有些酒没对准,都洒到了他身上。
    “好了!”永嘉站起身来,伸手夺去德昭手中的酒壶,往茶几上一放。
    德昭又哀哭起来,一边嚎啕,一边嘶喊道:“我连酒都不能喝个痛快!老天太不公平!我想要的,我应得的,都不给我!都不给我!”
    他的哭喊声震动着永嘉的心。永嘉说不出有多么心疼他,只顾抱住他,像哄小孩一样哄道:“德昭哥,你别哭了!也别再喝了!好好睡一觉!来,恬恬送你进房睡觉!”
    永嘉伸手把德昭从椅子上拉起来。德昭闭上眼睛,歪倒到永嘉身上,重量差点把永嘉压垮,幸亏荇儿看到了,跑来帮忙。两人一人撑住了德昭一侧,把德昭扶到厅堂后面去。
    厅堂斜后方的廻廊一侧是后院,另一侧有三间小小的厢房。荇儿望向永嘉,用眼睛问该把德昭扶进哪一间。永嘉也没说话,只用手指了一指自己的卧房。
    德昭被扶到永嘉的床上,斜躺下来。然后,永嘉亲手把他的靴子脱了,又把他仅穿乾净白袜的双脚放上床。德昭随即呼呼睡着了。
    “我让他睡这儿,只是想照顾他。也许,他半夜醒来,会需要茶水。”永嘉轻声说道,不知是对荇儿,还是对自己解释。
    荇儿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就退出去了。永嘉坐上了床沿,凝视德昭沉睡的面容。
    此时此刻,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向永嘉———她听见八年前的少年德昭说:“能为公主效劳,是在下的荣幸!”又听见金陵围城时的青年德昭说:“在我心目中,你是永远的公主!”接下来,她听见纳妾的二皇子德昭说:“父皇把你赐给我,不是我能左右的。不过,我可以做到不逼你圆房。来,跟我去窗前看看月亮!”
    然后,德昭方才昏睡之前所说的最后一段话在永嘉耳畔廻响:“老天太不公平!我想要的,我应得的,都不给我!都不给我!”
    永嘉泪如雨下。她一边落泪,一边起身吹灯。接着,在仅有透窗微弱雪光的幽暗之中,她解开了顶上的发髻以及两侧的细辫,披散着长发,走回床前,脱下了鞋子,和衣上床,躺到了德昭身边,又拉起了棉被,盖到两人身上。
    时至半夜,永嘉依然无法入眠。她静静躺着,默默吸着德昭的体味与酒味混合的气味,并不见得多么好闻,却使得她越来越深深体会自己对德昭的依恋。她但愿天不要亮,但愿这一夜无尽悠长,就让自己这样一直与德昭同床共枕下去...
    忽然间,永嘉听到德昭的梦囈:“恬恬,恬恬...”
    “德昭哥,我在这儿。”永嘉细声应道,并且转身侧卧,面向德昭,伸手抚摸德昭的脸颊。
    德昭依然闭着双眼,却摸索到了脸颊旁边永嘉的手,就一把握住了那隻纤手,傻笑道:“咦!真的是恬恬的手!我一定是在做梦!只有在梦中,恬恬才是我的!”
    永嘉驀然感到了一阵心酸。就在那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拋开了矜持,主动去吻德昭的阔唇。
    德昭立即热烈回吻,并且抓着永嘉的手腕一拉,就把她拉到他平躺的身体上面。于是,永嘉俯卧的身体前面贴着底下肌肉结实的德昭,背后盖着上面柔软厚实的棉被。这样夹在中间,永嘉觉得特别温暖,又有一种奇妙的刺激。
    这床棉被变得像宇宙洪荒时期的洞穴,德昭如同洞穴内尚未发明鑽木取火的原始男人。一片黑暗之中,他不需要看见,他的本能自然会带他的嘴以及他的手去探索他要的女人,找到女人身上敏感的部位。
    永嘉任由德昭扯开两人的衣服,任由德昭亲吻爱抚,也任由德昭带她在床上翻滚。不管是谁在上谁在下,永嘉迎合德昭的每一个动作,同时连连发出陶醉的娇喘细吟,直到一阵痛楚迫使她尖叫出了一声:“啊!”
    剎时之间,电光火石一般,永嘉重新听见了十二年前少女周薇同样的突发尖叫,重新瞅见了少女周薇献身那一刻的忍痛表情。永嘉终于懂得了周薇当年为什么不顾一切———周薇爱六哥!无论周薇是个多么小心眼、讨人厌的女子,她爱六哥是事实,就像自己爱德昭!
    “恬恬!你怎么了?”德昭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了永嘉的叫声,喃喃问道。
    “没什么,”永嘉凑到德昭耳畔,悄声耳语:“只是,恬恬终于成为你的女人了!”
    德昭闭着眼睛笑了,含笑说道:“这个梦太美了!我不要醒来!最好永远不要醒来!永远在梦中这样抱着恬恬!”
    他说着,就紧紧搂住了永嘉,心满意足,又沉沉睡着了。永嘉依偎着他,也渐渐在他怀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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