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虹国太子军帐内,太子殿下在楚沐的治疗下接起断裂的骨头,并运用问心派独门内功修復内伤。
    天下唯有问心无愧者,能捨生取义,慷慨赴死,故问心派最后一式,威力无穷,却难免两败俱伤,能碎石,却也伤自身经脉,所幸,楚沐在此能为周天恩以问心派秘法疗伤。
    不夸张地说,当今天下,唯一能为周天恩治疗伤势的只有楚沐一人而已,除了医术高超之外,两人功法一脉相承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即便记忆消失,刻苦所学的武功却不会凭空消逝,虽然周天恩忘了所有的招式名字,但他使的每一剑,都是楚沐当年手把手教会的,即使世人不会知道,甚至连他自己本人都会以为自己学剑的师傅是那宫廷里的习剑先生,可楚沐自己知道,周天恩,便是自己选定的问心派传人。
    楚沐凝神坐在椅子上,望着躺在床上昏迷的男子与坐在地上不慎睡着的女子二人在沉睡中双手交握,心中恍惚想起从前的一幕幕画面,感慨世事无常。
    曾经勤奋练剑、无权无势的少年,如今已然距离龙椅仅有一步之遥;曾经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已然是尊贵无匹的太子妃。
    自己曾经以为不应该再有交集的少年少女,如今再遇,却是情比金坚的夫妻。
    上天对他们二人何其眷顾?即使沧海桑田,仍让两人并肩走至一起。那我和「她」呢?物是人非以后,我们还能不能重新来过?
    忽地,床上的人朦胧地睁开眼,意识渐渐回笼,手轻轻一动,感觉到相握的触感,他忆起失去意识前的画面浑身一震,侧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一道魂牵梦縈的身影,忍不住用幽深缠绵的目光望向守在床边的女人。
    「醒来了?」周天恩的动静虽小,却全落在一直关注的楚沐眼底,令他扬起轻松的笑容。
    声音落下,这才让周天恩发觉房间里有别人,温柔的目光霎时染上一层阴霾,他咬牙吃力地坐起身,冷眼审视眼前的中年男子。对方气度不凡,剑眉星目,笑容洒脱不羈,明明身着普通的布衣却偏偏穿出名人雅士般的风华。
    「就是你将霜儿带走的?」周天恩的声音冷若冰霜,还带着不自觉的喑哑和怒意,楚沐禁不住一愣,没想到小子刚醒来问的第一个问题竟会是这个,无奈回应:「没错。没想到我辛辛苦苦将她带走,不过一天,又回来了。」
    闻言,周天恩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有些得意,也有些深意,楚沐扬眉还没领会过来,便听见床边坐在地上的少女又惊又喜地叫唤:「周天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方才没顾及,但洛霜一问,周天恩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虽然因为骨头刚接好有些许疼痛,但经脉运行毫无障碍,可自己明明记得为破开巨岩而用尽全力,最后经脉尽断,不由得涌上一股疑虑,但面上如常地淡淡扬起嘴角:「没事。我很好。」
    「师傅,你快替他看看。」洛霜看着脸色苍白的男子,十分不信任对方的回答,忙向一旁的楚沐递上求救的目光,而周天恩轻轻皱眉-师傅?霜儿何时拜的师?
    「他没事,一个多月后便能活蹦乱跳,上场杀敌了。」确认周天恩醒过来,楚沐从容站起身平静开口,临走前终究还是不放心地走至床前再替他诊脉,运用内力探看确定经脉运行如常,只馀骨头上的伤和外伤需要恢復,这才真正放下心。
    周天恩感觉自己的手被楚沐握着,一股熟悉的力量自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忍不住多望一眼对方。
    -这种感觉……莫非……
    「真的没事?」见楚沐又把了一次脉,洛霜不放心地问,昨日在生死边缘走一圈的馀悸犹存,忍不住流下眼泪。
    「真的没事,我去再煎副药,三刻鐘后回来。」楚沐放开周天恩的手,见后者警戒地凝望着自己,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与小时候一模一样,忍不住扬起嘴角,十分有眼色地转身离开营帐。
    营帐内,终于只剩下周天恩与洛霜二人,看着女子喜极而泣流下的眼泪,周天恩拍了拍床缘,示意洛霜坐过来,轻声诱哄道:「过来。」
    放下心后的洛霜回望周天恩过于平静和温柔的眼神,彷彿没有自己的不告而别,也没有昨夜徘徊的生死边缘,什么都与从前一样,所以她没有想太多顺从地坐了下来。
    可下一瞬间,天旋地转,周天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拉,令洛霜一个不妨倒在床上,瞪大双眼看着把自己压在身下的男子,方才还平静温柔的目光此刻熊熊燃烧着不掩饰的怒意,双目通红彷若火光,他低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周……」洛霜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回答,可话音未落,侵略性极强的吻带着怒意堵住洛霜所有的话,所有的呼吸似乎都要被这一吻夺去,前天有多温柔,今日便有多兇狠,周天恩近乎疯狂地不顾身上伤势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洛霜想要阻止,可每每才开口第一个字便被堵住嘴。
    直到现在,洛霜才发现周天恩平静下隐藏的波涛汹涌的怒意,一旦洛霜想要说话,他便夺去她说话的机会,反復从唇瓣到脖子又由下而上,令洛霜又麻又痒又痛,却无能为力。其实面对一名伤患,洛霜用上力还是能轻易挣脱对方的桎梏,可奈何她却不敢真的伸手推开周天恩,怕他伤上加伤,于是便陷入此时无比被动的境地。
    过了一阵,洛霜只觉身上一凉,外衫竟不知不觉被褪去,她有些慌了,又想说话,周天恩的吻却又落了下来,这次她清楚望见他冰冷如刀的眼神,心莫名一颤,忽地,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而后血丝滴滴落在自己的肌肤上温热无比却令洛霜内心一寒。
    -他流血了!
    满含担忧的酸涩泪水委屈地自洛霜眼眶流出,周天恩倏地停下动作,深深地凝望着洛霜,方才发洩时刻意忽略的疼痛感霍地袭来,骨头上的疼痛也提醒着自己身上有伤,即便感觉到自己正在流血,他仍不想停下,却也忽视不了洛霜的眼泪,只好低声道:「别哭。」
    见周天恩终于恢復些许理智,目光里的怒意稍稍退去,洛霜鼻子更酸,又心痛又担忧,委屈巴巴地提醒:「你流血了。」
    没想到洛霜开口的会是这一句,周天恩愣了一瞬,眼神柔和许多,替她拭去泪水,不在乎地开口:「没事。一点血而已,无伤大雅。」
    「胡说什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已经流了那么多血……」想起昨夜听见周天恩与云国天子一同被埋葬的消息时自己的万念俱灰,又想起昨日见道周天清说皇兄还活着时的死灰復燃,洛霜又气又急,泪水止也止不住。
    周天恩目光幽深地低头看此刻满眼只有自己的洛霜,所有的怒火渐渐被女子的眼泪浇灭,他发现自己真的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开手,乖乖躺回床上妥协地开口:「好了,你替我重新包扎吧。」
    话音刚落,洛霜便跃下床,随手披起衣服,顾不上自己急急扒开周天恩的衣服查探伤势,见整片绷带都重新染血,眼眶又红了,连忙替他重新包扎一次,周天恩躺在床上默默看着衣衫不整的洛霜重新为自己上药、包扎。女子嘴唇红肿,脖子上尽是红印和咬痕,他一时心中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下手太过分了些。
    「你生气了吗?」见洛霜包扎好伤口,整理好她被弄得混乱不堪的衣衫后,拿着染成红色的绷带和带血之衣物便要转身离营,周天恩心中微慌。
    洛霜转过身,回望又要坐起身的慌乱男子,心中好笑,佯装嗔怒道:「躺好。再乱动,我真生气了。」
    察觉洛霜并未真的动怒,周天恩微微扬起嘴角,安分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提醒道:「快点回来。」
    「知道了。」像小孩一般的行为令洛霜有些无奈,温声承诺后带着绷带和衣服走出营帐,一走出营,便见「刘御」站在门外,频频探看,见洛霜出来闪身便到眼前,低声道:「殿下醒了?」
    声音急迫且关切,令洛霜心中有些违和,刘御身为曾驻守风铃城的将军,她耳闻过也亲眼见过对方的沉稳淡定,和眼下这名慌忙的男子并不相同,可脸分明又是一样的,于是用蕴含审视的目光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语带保留问:「刘将军有事?」
    却见刘将军往四处环顾一圈,低声解释:「洛霜姑娘,我是萧言啊!斩允让我扮成刘将军,可都过一晚了,刘御还没回来,他若醒,你帮我问问这人是要继续扮下去,还是他有什么计画?」
    看着眼前维妙维肖的「刘御」,洛霜震惊地瞪大眼,半晌才领会萧言的意思,她讶异问:「你昨天没有和周天恩一起?」
    「说来话长,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去丢这个吧,我帮你。」萧言接过洛霜手上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抱歉道:「这本是我与云国的恩怨,却无端牵连斩允,本来我们身上有一份云国的军力部属,是我以为可以信任之人给的,没想到那人,其实别有居心……所幸虹国将军们在临行前讨论部属时,更改战略,所以虹国损失并不多,但斩允为了亲手替我杀死萧青宇,依照原计画带兵直面云国军队,却……后来的事你便知晓了。」
    「你的意思是,昨天早上才临时改的计画?」洛霜的目光定在萧言身上,神色隐隐有些难看,重复确认道:「具体是昨日早上的何时?」
    「大约是你消失的时候吧……洛霜姑娘你这般一声不吭就消失的毛病可不好,你不知道斩允知道你走的时候,表情像天塌了一样,加上当时出征在即,他临时让我假扮刘御替他领兵,不过真正的刘将军不知去了何处……洛霜姑娘?你怎么了?」萧言话说道一半,便见洛霜脸色忽青忽白,神色难看已极,嘴唇发白地向萧言问:「周天清的营帐在哪里?」
    「啊?就在那里。」萧言一头雾水,但还是为洛霜指了路,只见女子失神落魄地开口:「我有急事要问他,这些东西先交给你处理,多谢!」
    话落,洛霜头也不回地朝周天清营帐而去,留下拿着绷带和衣物一脸朦的萧言在原地愣神。
    虹国各营帐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洛霜很快便来到周天清的营帐,通报一声便见周天清亲自出来迎:「皇嫂怎么来了?是皇兄出什么事了吗?」
    「我问你,昨日出兵之前,周天恩是不是有临时更改战略?」洛霜语气冰冷,双目定在周天清身上,带着说不出的凌厉和威严,让人不自觉严肃起来。
    「是……原本眾将已决定改道,不走昨日落石之路,但临行前,皇兄改了主意,却没想到……皇嫂你怎么了?」周天清话还未说完,便被洛霜眼中的怒意给惊到,在他眼里,皇嫂一直是为清清冷冷、不见火气的女子,这是周天清第一次看见她生气,比起洛縈曾经在咏心楼外对自己的冷眼,此刻洛霜的冷然更令人心悸,他忍不住便闭上嘴。
    「我明白了,多谢。」洛霜握紧双拳,缓缓转身步出周天清的营帐,每走一步,她内心的火气便更添一分,萧言的话、周天清的认证都像一根根助长怒气的柴火,令她燃起熊熊怒意。
    待洛霜走回太子殿下的营帐,拉开帐门,凝望床上察觉动静转头过来的男子时,她的眼神已比冰山还冷,怒意滔滔不下江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霜儿?」被洛霜眼里的冷漠给震慑,周天恩皱起眉,试探性地轻唤一声,半晌,却都没有听见回答,她只是眼眶通红,却不像先前替自己包扎的委屈,而更像自己方才愤怒的模样。
    沉静垄罩二人,洛霜目光淡漠,像极婚前她每一次看见自己时冷冽的眼神,周天恩倏地心慌起来,挣扎坐起身再次唤道:「霜儿?」
    「你别叫我!」洛霜语气生冷如冰,表情严峻,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开口,身体气得微微颤抖:「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入这必死之局,好让我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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