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正午,养心殿中,周允看着眼前长身玉立、面容镇定的儿子,不自觉审视地瞇细眼,不到日落的期限,周天恩不到几个时辰便解决了轰动虹都整个早上的流言,让人不可置信。
    「父皇可派人探查,此事已了,重选太子妃之事不必再提。」刚从虹都外的玉清寺回宫便即刻来到养心殿的周天恩从容悠然地开口,看不出半丝奔波一早上的狼狈。
    周允无可奈何轻轻頷首,却忍不住思索—周天恩的能力无庸置疑,可如此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却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自嘲一笑—但自己可没什么资格说儿子。
    「既如此,朕一诺千金,此事便作罢吧。」周允爽快道,随即将一份奏疏递给周天恩,是镇守峰城的刘御呈上来的,上面写着边城战况,由秦涯率军百万于峰城外虎视眈眈,几日来似因云国内部主战与主和纷争不休,暂且按兵未动,可刘御手下目前不过十万馀兵,与百万相比不过螳臂挡车,望虹都尽快派兵支援。
    「峰城之事紧急,明日你便与天清一同率军北上,不容耽搁。你们从未做过主帅,虽身分贵重,却难服眾,我令军侯凤家、王家为主帅,你俩为副将,你可有话说?」
    闻言,周天恩頷首,并无异议。
    「战场上刀剑无眼,此去......千万小心。」静默一阵,周允垂下眼帘淡淡嘱咐,周天恩看着以父亲的姿态说话却如此彆扭之人,半晌才温声回覆:「父皇不必担忧,母后和霜儿在宫中,还请父皇多多照拂。」
    「朕的女人,朕自然会照顾。」周允忍不住冷哼一声,周天恩不急不慢地讽道:「父皇的女人不少,怕顾此失彼,照顾不上来。」
    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周允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不知想起什么叹道:「待你以后纳了后宫,便知道有些时候,我们没有选择。」
    「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不想知道,也没打算纳后宫。」没想到周天恩平平淡淡道,令周允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后宫不只是美色,也是朝臣势力的缩影,朝臣与帝王相互制肘之道,但我不必依靠于此也能掌握朝臣,既如此,何必纳后宫来伤我心上之人?」周天恩坦坦荡荡望向周允,后者默了默,回想举朝之人唯周天恩之话是从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极了。
    周允有些自豪,也有感慨—儿子有自己年少时不曾有过的魄力,也有自己年少时不曾有过的胆识,还有一颗看得通透明白之心。他不自觉地想-如果他能这样对夏凊,那她待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同呢?
    不那么冷静、聪慧、无动于衷。
    周允心思顿转,忽然心中浮出一道清晰的念头,抬头淡淡道:「你有分寸就好。下去休息吧。」
    「儿臣告退。」周天恩没有猜到自己说的话在周允心中產生多大的影响,只是行礼转身,心中已开始新的谋算—离开前,需要做些「行前准备」......
    *
    午后,麒麟殿里,一名少年双眼失神,呆坐在桌旁,桌上有杯方才宫女端上的茶杯,才被喝了一口便被弃在桌上,任其渐渐变凉。
    少年正是傅林,此刻浑浑噩噩,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被轻描淡写地放过,周天恩、周天清、周天璿都没有将今日他做的事情告诉周允。
    当他问他们:「为什么?」周天清和周天璿的答案很简单,两人相信周天恩有将此事隐瞒的理由,而身为兄弟,他们不会随意打乱他的计画。
    对周天恩,傅林已从接触前的轻视到之后的警惕,渐渐演化成现在混杂着丝丝羡慕的敬佩,羡慕他有着愿意为其挡刀的兄弟,敬佩他能轻描淡写带过今日之事。
    傅林不知周天恩在想什么,但他有预感,自己很快便会知道。
    思绪纷乱间,忽地,一名太监前来稟告:「啟稟殿下,太子殿下来访。」
    「快将他请进来。」傅林双目一亮—果然来了!
    半晌,周天恩掛着淡然笑意姿态间适信步走进,傅林不自觉站起身迎接,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说谢谢你?还是问为什么?
    看着一脸纠结的傅林,周天恩漫不经心一笑,如有实质的目光望向一旁守着的太监,后者会意即刻离开,并将殿门关闭,把空间留给二人。
    「你在等我?」周天恩自顾自地坐到傅林的对面,挑眉自然无比开口,傅林心下松一口气,轻轻頷首也自然地回应:「是。」
    「那么想必你已想好如何给我一个解释?」周天恩深不可测的目光凝向傅林,后者方才松下的心弦瞬间变得紧绷,哑口无言,因为他没有想过解释,事已至此,还要什么解释?
    「看来你没想好。」周天恩轻笑一声,用镇定而从容的语气突如其来开口问:「那让我来猜猜看,你想当皇帝?」
    傅林一愣,正要勉强頷首,又听对方话锋一转:「还是,谁逼着你当皇帝?用弟妹的性命威胁?」话音方落,傅林不由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周天恩,而后者见状扬起眉,悠然自得道:「看来我猜的不错。威胁你之人是谁?弟妹的性命怎么会操纵在那人手上?」
    半晌,傅林都没有说话,内心纠结、矛盾着—眼前之人,可以相信吗?
    「你若是不愿说,那我就走了。于我来说,你是宫中一个巨大的变数,我外出征战的日子,难保你对霜儿、皇宫做出什么事情,所以只好下令将你软禁于此,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你都不得出这殿门。」周天恩漫不经心地笑着,等待傅林的决定,坦坦荡荡的威胁竟让人生不出半点怒意,只觉理当如此。
    「......洛雪她被下了毒,三年不得解药则会开始发病,师傅说待我登临九五之日,才会将解药给我。」终于,傅林闭上眼,艰难开口—他不能被软禁在这华美的宫殿里,他还要去找解药,他还要想办法救洛雪!
    说出每一句话时,傅林脑中不自觉就浮现当日的情景,当时的每一幕画面、每一句威胁都再次在心上划上一道伤。
    周天恩消化着讯息,面上没有半丝意外,只问:「是你师傅下毒的?你师傅是谁?」
    「是......他是天下棋之一道的宗师,世人尊称为棋圣,但真名鲜为人知,你大约也是没听过的。」傅林尽心解释,周天恩沉默陷入思量,微微蹙眉,电光石火间一道灵光乍现,试探问:「你师傅的真名,莫非是叫林凡?」
    话音一落,傅林震惊瞪大眼,如见鬼似的看向周天恩,不可置信问:「你怎知道?」
    周天恩冷笑一声,目光冷凝,杀意外露,缓慢似漫不经心般开口:「今天刚结上仇。」
    —原来如此!
    说难猜不尽然,但说好猜却也挺难猜,有些运气成分。
    傅林师傅既然丧心病狂到以洛雪性命威胁傅林,不择手段至此,定还会私下做些什么来帮傅林剷除敌手,而天下有本事却隐性埋名的不多,有胆量唆使玉清寺传言凤命掺和朝廷的更不多,所以周天恩大胆猜测—两人根本是同一个人!
    莫名从六个字里察觉到令人心惊的冷意,傅林不自觉闭上嘴,听周天恩将凤命风波简单道来,而听完后傅林皱起眉道:「师傅做事应该不会如此简单,他做事通常一环扣一环,确保一击中的。可我不懂,传出这样的流言于他有什么好处?此事说起来真正受害的,只有霜姐一人而已。」
    周天恩闻言也跟着蹙眉,忽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傅林说的没错,此事若非他重视洛霜,大不了另娶一个太子妃,对傅林没有半丝好处,对他亦没有半丝坏处......
    「你可知道他落脚何处?」周天恩压下心中的不安问,傅林犹豫一会儿才道:「边境岳灵山。但我希望你暂且不要动手,在找到洛雪的解药前,我师傅不能出事。」
    「好。」没有多言,周天恩爽快地答应,目光在傅林身上打量,陷入思索之中,半晌才道:「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傅林的心顿时提起,却见周天恩一笑,带着丝丝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柔情开口:「我离开之后,你替我照看霜儿,让她安稳在宫中等我回来。」
    傅林先是一愣,讶异扬起眉,思绪几转后骤然清明,了悟后轻笑一声开口:「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放过我是顾及霜姐的感受吧?她是小雪的姐姐,我自当会帮忙照看的,只是从前不知道,皇兄能有如此柔情。」
    周天恩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傅林,并不否认,言简意賅道:「现在你知道了。」令傅林不由得一噎,看着眼前云淡风轻毫无羞意的坦荡少年难得无语。
    「我曾从咏心楼的人口中得到消息,他们打算近日连络上你与你共谋大业,但其实你想获得帝位无需那般麻烦,我去让父皇改立太子即可。你怎么想?」话锋一转,周天恩的话如雷霆般在傅林耳中响起,只觉今天从对方口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虚幻不真,犹若梦境,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周天恩在试探我吗?
    「你也不必认为我在试探你。如今我所谋之事未必要登临九五才可得,待战事了,我可以将皇位给你。」看穿傅林的疑虑,周天恩轻描淡写开口,傅林凝望对方的神情希望从中看出虚情假意试探的端倪,可印入眼中的只有绝对的平静和漫不在乎的安然,恍惚间,傅林想起几月前初入宫中,他志在必得站在宫门口前问自己:「皇位,你是要还是不要?」
    当时情景与此刻重合,但世事变化、人心已易,做出的决定可还会不改初心?
    沉默着、犹豫着,最终傅林开口说出此刻的真心:「......我不喜欢别人逼我去做事,若有别条路可走,我不愿。」语毕,一种释然的感觉从心头涌出—没错,他本就不在乎权利,不在乎名流青史,不在乎家国天下,更不在乎所谓的前朝血海深仇。
    傅林说出自己的想望,看着眼前扬着嘴角的男人,他能在曾经的绝望里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只为了登临九五,也能在前程锦绣里瀟洒转身、毫无留恋,只因在世事纷纷中,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自己呢?
    曾经,傅林以为自己终其一生追求的是真相,那知晓真相以后呢?
    霎那间,和周天清的对话闪过脑海,如闪电般照亮一片阴暗茫然的思绪—为什么要寻求真相?
    寻求真相,只为活得清醒。
    清醒之人,不受世上他人左右;清醒之人,从来都是从心之所行;清醒之人,才能活得够明白。
    「我想活得明白,不愿受他人左右。」少年几日黯淡痛苦的双眸骤然一变,目光清亮宛如客栈初遇时自信的模样,深信前路拥有光芒,只听他如当时般发出邀请,带着傲人的锋芒:「你可愿意帮我?」
    周天恩回望眼前似乎莫名获得新生一般的男子,微微扬眉,似笑非笑问:「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我保证,从今而后,我傅林绝不做出任何会危害你之事,否则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傅林诚恳的目光停留在周天恩身上,此誓不可谓不重,却见周天恩顿了顿道:「还有霜儿呢?」
    「......好,我保证从今而后不会做任何危害霜姐和你之事,否则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说到最后,傅林只觉重说一次,气势都弱去一半,莫名喜感,见状周天恩满意的笑了:「好。若咏心楼找上你合作,别急着拒绝,从中斡旋,获得情报,我去到边境后会留人在宫里,若有什么事可派人告诉我。清弟与我共赴战场,朝野宫中若有变数,由你代为安排。」
    「一言为定。」傅林毫不犹豫頷首,而后忽觉不对,看着安排井井有条的周天恩,不敢置信问:「你不会早就有此打算吧?」
    「出发前,总要做些行前准备。」周天恩依然扬着嘴角,没有否认,傅林疑惑地问:「你如此肯定我会跟你合作?」
    从袖中拿出一包药,周天恩面容镇定,姿态安然递给傅林,毫无歉意开口:「此茶有毒,先吃下这解药吧。」
    「......」傅林愣了愣,怒从心起:「那宫女是你的人!」
    「只是一种成癮药,一定时间不吃会生不如死,却无性命危险,你有胆子想将我和三弟四弟葬身在咏心楼,我若不将你掌握在手中,如何能安心前往边境?」周天恩淡淡道,傅林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接过周天恩递来的药:「果然即便心有柔情,但依然是初见时谋算万千的你。」
    此人有万千阴谋诡计,也有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傅林释然扬起嘴角,仰头吃下接来的解药,没有去问药的真假,只因为,他相信眼前之人。
    同时,看着瀟洒仰头服药的傅林,周天恩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一声,可惜眼前这位心思通透、智勇双全的少年,,他相信自己不会后悔提前给傅林解药,眼前之人,他生于阴谋之中,有过于常人的固执,也有没被吞噬的可贵良善之心,这样的人为何不信?
    世间阴谋万千,举步为艰,总要有那么几个人,能让你忘却诡计,赌一次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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