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宴区距离男女合宴之处较近,因此周天恩等人比起女眷们先行抵达宴场,合宴区与男宴区的设置不同,桌椅不再是圆桌,而是摆着一张张两两分席的茶几,晋身永安侯的洛可钦此刻坐在主人家的主位,身边空着永安侯夫人的位置,而坐于左方上首的是周天恩,同样身边空着一位,是今日首次亮相的太子妃将坐之位,其馀已成亲的朝廷命官此刻都同样独自坐在席上,等待自己夫人的到来。
    至于未成亲的周天清、傅林、周天璿等人则是坐到右侧的男宾区,三人身分是未成婚者最尊,自是坐在右侧最前和周天恩遥对,两方中间隔着等会儿歌舞表演之地。
    眾人都是宴饮方毕,各自坐在席上耐心等待着,一齐将视线投向入口,不少人在心中暗自揣测着今次女宴区会有哪家千金能够脱颖而出—今日是京中官员大换血以来第一次举办这般宴会,过往的虹都才女榜单不知会否更改?
    对于这些身居高位的官员来说,姑娘的才情当然是次要的,若要结亲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家世背景,只是谁也不愿让自家儿子娶一个空有显赫家世却一无是处的姑娘,这说出去......不好听啊!
    所以除了要求家世好,这些官员也还是会关照一下自己看中的儿媳妇才华如何,不求样样魁首,有一样上榜还过得去便可以了!
    所以此刻,儿子即将谈婚论嫁的官员们都是兴致勃勃地翘首以待,等会儿可要好好问问自家夫人,先前在家说过的那几名姑娘如何。
    最多浮现在这些官员心中的名字,便是今年升迁兵部尚书的张瑞山之女—张咏箏。听闻她之前便多次夺得各项才艺的魁首,而今又身为兵部尚书嫡女,身分不与同日而语,若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永安侯夫人到!」
    门口的小廝话音一落,一行女眷步入宴场。人群中有那样多的人存在,但印入各人眼帘的尽不相同,有人一眼便见到自己的发妻,也有人打量着今日初登堂亮相的太子妃。
    周天清一眼便找到了洛縈,她一身蓝衣,察觉到自己后又惊又喜地展露笑顏,原本端庄贤淑的气息一扫而空,被欢脱慧黠所取代,她似乎对自己眨一眨眼,随后像变脸似的回復大方稳重的闺秀形象。
    这一幕,让周天清忍不住扬起嘴角。
    可忽地,洛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闺秀形象瓦解,一双明媚的凤眸一沉,蕴含怨气的目光又扫了周天清一眼,恰好望见对方扬起的嘴角,随后赌气般别开眼,目不斜视望向前方。
    这一幕,让周天清扬起的笑容僵住。
    —洛縈姑娘生气了?我做了什么?
    周天清迷茫了,目光落在洛縈身上带着七分不解、三分委屈。
    坐在右侧男宾席角落的刘御听见小廝的声音后抬头,便见一颗小脑袋在一群行必端正、不左右斜视的姑娘间左右观望着,似在寻找着谁,最终,只见她终将视野转到这右侧的小角落,明显可见其双目一亮,而后扬起一抹甜笑。
    刘御忽地心中一慌,一瞬间他不知为何突然担心起洛光会在眾目睽睽之下与自己打招呼,毕竟那双眼睛明亮如星,笑容温暖灿烂,也许谁会发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耀眼纯粹,不可方物。
    傅林和洛雪双目相对,分别的这段时间虽然没有见面,但他们仍保持者密集的书信往来,虽然早知道对方会来,但真正相逢时只觉思念翻涌,可两人都是克制地接触视线而后离开。
    左侧,周天恩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定定落在洛霜身上,母后送的云嫦紫衣衬得她高雅清贵,嘴角掛着一抹嫻静的微笑,扮足大家闺秀的模样,可他知道,洛霜此刻想必已经有些不耐,被朝廷命妇们包围了一个多时辰,一定累了......他不自觉地抬首望着洛霜,眼神深邃,似在催促她走近。
    接收到周天恩的目光,一向自持清冷的洛霜脚步一顿。—他为什么这样看我?
    若是从前,看见便看见,递来目光便递来目光,洛霜何曾会多想?可在意识到自己对周天恩竟有些......不能言说的心思之后,她对周天恩的一举一动,比如此刻也许不代表任何意思的目光忽地比以往更敏感,心跳微快,有些青涩和茫然,但现状不容她发愣,只能隐忍下心中千头万绪走向周天恩。
    旁人没注意,可自从洛霜步入视线内就不曾移开过目光的周天恩却没有看漏那一瞬间的迟疑,他心中一跳,目光略暗—他想起来自己先前写下的那一字。
    她生气了?
    她怀疑我的用心?
    她是不是不想到我的身边来?
    可之后洛霜坐到自己身侧,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想到那一字似乎也未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心情波动,周天恩心思一时千回百转,又是庆幸又是失落又是讽刺又是放松,情绪复杂难言,可终究他还是平静地替洛霜倒了一杯茶。
    「无事吧?」声音平静,看不清心绪。
    洛霜听着心中一跳,不由垂下头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心虚地想周天恩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敢直视对方的眼,故作平静地摇头:「无事。」
    周天恩倒没领会深意,也是心虚地想自己的事,一时两人都诡异地沉默着,各自庆幸对方的平静。
    眾人各自入座,永安侯洛可钦说了一段平凡的开场词,宴会随即开始。
    一般而言,合宴大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毕竟此宴类似象徵性作用,最高贵的朝廷官员齐聚一堂,欣赏歌舞表演,以显尊荣。
    周天恩不动声色环视四周,眼底有一丝波澜,多年来他没有机会也不能够参与这样的宴会,能够参与这般宴会的人也尽是自己不识之人,可今非昔比,此刻坐在场上的,无一不是和自己交好的对象,有暗地里握有把柄的,也有暗地里送过人情的,也有母后曾显赫一时的夏家忠心耿耿的门生。
    这都是十年来努力谋划的成果!
    不过多年的谋划也不总是依着自己的思绪,曾经周天恩以为,若自己要看到这般的景象必须是坐在龙椅之上,揹着逼宫弒父之名,却没想到如今却名正言顺地坐着这太子之位。
    虽说古往今来不乏太子最终没坐上龙椅,可周天恩的地位放到歷史长流中也确实是首屈一指的稳固。
    周天恩身为皇长子,生身母亲为后,是为嫡长子,且朝中势力固若金汤,而其他皇子也无争帝位之心,唯一有心的周天思在风铃城事件之中就已被一网打尽。佔尽天时与人和。
    可他的心却依然空洞,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或喜悦。
    在决定合作之时,周天清曾说:「我们追求的未必是外人以为的那般,你以一生为代价,我以生命为祭品,为彼此追求的目的祭奠,仅此而已。」
    当时的周天清看得明白,周天恩追求的,不过是将夏凊从冷宫中救出来,他不能让母妃一生都在冷宫里受人折磨,可如今,超乎想像地在周天恩动手之前,周允先出手放过了夏凊,甚至封其为后。要知道周允亲封夏凊为后与周天恩登上帝位再尊夏凊为皇太后是完全不同意义,而周天恩在史书上的定位也截然不同。
    可得到这些比当初设想的更加完美的局面,周天恩却感到茫然,他开心不起来,如今靠着替萧言攻陷云国的誓言和目标支撑着,每日忙碌,不至于茫然无措,可攻陷云国之后呢???
    —到时洛霜就要离开皇宫……而自己会再娶一名身分家世都和自己相衬的女子为妻,或为后?
    周天恩一反常态有些发愣地望向对面角落女子聚集的地方,那里有着今日五花宴夺得一等的姑娘,没有认真细看她们的脸,思绪飘远地想—也许父皇到时就会从中选出一位家世才华冠天下的女子,指婚给自己,也许就是现在坐着的几位姑娘之一吧……
    另一边,洛縈、洛光、洛雪三人从一入宴便暗自观察着周天恩和洛霜,只见两人仅有坐下来时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话,便各自坐着沉默,心都不禁提起来。
    「他们都不说话......」洛雪目含担忧,语气凝重地低声说道。
    「我看见霜儿坐下时太子给他倒了一杯茶?」洛縈语带保留地补充道,似是想安慰洛雪让她别担心,可同样忧心的洛縈不确定的模样却毫无安定人心的效果。
    「实在看不出来恩爱……」洛光喃喃,心里不自觉暗自揣想若洛霜遇到真心相爱的对象并和对方恩恩爱爱的样子??几个瞬间后,她有些气馁,想像不出啊!
    「咦!太子好像在看我们这?」洛雪忽地低声叫一声,三人一看,果见周天恩的目光落在这处,只是不知道他在看谁?
    一旁坐在洛家姐妹旁的,自然是分别夺得书和舞一等的张咏箏,她也注意到周天恩不加掩饰的目光,一时心跳擂鼓。
    —他在看我?他……还记得我吗?
    回忆袭来,张咏箏禁不住垂下头,满面通红,无限娇羞。
    这一幕印入洛霜眼帘,她望向身边的人,周天恩似乎并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视线,一反常态地发愣,不只如此,周围还被一股说不出的气息包裹住,似乎心情不佳。
    他在看谁?
    —是...…张咏箏?
    他的视线处只有姐妹们和张咏箏,洛霜理所当然不会认为周天恩在看自己姐妹,所以,简单的消去法便能得到答案。
    洛霜垂下眼帘,今日一直以来笼罩在心头的疑虑被证实,张咏箏胆敢在大庭广眾之下对自己设套,以及那毫不隐藏的胜负心,除了她覬覦太子妃的位置还有其他可能?
    洛霜与她无冤无仇,素不相识,能激起一名姑娘敌意的理由,也不过是如此罢了!可原本以为是这名姑娘的一厢情愿,看样子,却并非如此嘛!
    想到这里,洛霜心中有些气闷,讽刺一笑:「在看什么?」
    周天恩回过神,望向洛霜下意识回应:「没什么。」只是这「没什么」听起来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洛霜到底也说不出什么逼问的话,随口回应:「那就好。」
    那就好什么......洛霜却是懒得再深究,举起茶杯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大口,周天恩还来不及阻止便见洛霜眼眶一红,拿开茶杯的双唇也透着艷红,却终究凭着惊人的意志没有将滚烫的茶水不雅地吐出来,洛霜只觉喉咙和舌头都失去了知觉,又麻又痛,像吃了极辣之物,忍住了没吐茶水,却禁不住身体自然的疼痛反应,她颤抖一瞬,痛得无声流下一行泪,连忙垂下头掩饰。
    周天恩心中一慌,只觉心被人用力揪紧,他气极地想,既知烫,吐出来便是了怎么还忍着吞下了?!
    眼见洛霜悄悄用手掩去泪痕,又要故作无声的抬起头来,周天恩霍地站起身,一时,全场目光都被突如其来的一站给吸引过来。
    洛霜也是一愣,疑惑地抬头望向身边的人,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自己的身子忽地悬空,她吓得想叫却因为被滚烫茶水所烫一时唤不出声来,这时周天恩已然稳稳地将自己抱在怀里,低声说道:「装晕,走。」
    洛霜一头雾水不知周天恩想做什么,却仍闭上眼装作晕过去的状态,实在是刚才的意外也让她痛的可以,痛的眼泪又难以克制地流下,只好侧头向周天恩的胸膛躲了躲,掩去异状,同时,耳边听见周天恩向坐在主位的洛可钦道:「太子妃今早便身子不适,方才突然晕了过去,小婿先行一步,改日再登门!」
    洛霜先是一愣,心中一惊却是不想管其他便要挣扎。
    —什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还没跟姐妹们私下聚首,不能就这样走!
    正要顽固地睁开眼,周天恩却是不等洛可钦回应便风似的跑了出去,抱着洛霜的双手霸道地紧了紧,不容挣扎。待洛霜睁开眼,无力挣扎几下时两人已是离开宴席。
    周天恩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衫被浸湿,脚下更快,只想快些回宫找太医,感觉到洛霜的挣扎心中有怒,永安侯府的想送行的下人都还来不及请安便见太子早已掠过身边,留下一道急匆匆似忧似怒的背影。
    此时的合宴会场,眾人面面相覷,洛可钦咳了咳,假装无事地宣布宴会继续。只是眾人可无法装作无事,心中的传言再升级-太子果真着急太子妃,为她能够不顾礼仪宴会,失态至此!
    只是......这太子妃,似乎身子孱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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