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个很现实的问题,就算今天不解决,以后也必须要解决,你知道女演员的处境有多艰难,以后一切都是未知,我希望你能站得更高,这样也就更稳。”
    李梦说:“这个剧各方都在押宝,所有团队都需要给出最大程度的配合,昨天写立案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你知道观众现在想看什么,一部热播剧的前期和后续少不了男女主的合体宣传,我不是说你一定要跟人炒cp,而是——单身有单身的宣传侧重,已婚有已婚的宣传方向。”
    “简桃,那么多选项里,唯独没有一项,是提供给隐婚艺人的。”
    简桃顿了下。
    李梦说:“剧方的想法是希望可以和男主多多营业,短视频、采访、直播,这都很正常。但到时候我们该以什么方向宣传?这些总不可能在你结婚的情况下去做吧?如果大家都知道你已婚,ok,营业的尺度我们会降低,观众心里也有数,会自动把你们划分成朋友,但事实是现在观众并不知情,任何一些互动他们都可能自动加上亲密滤镜。”
    “但如果说你是单身,一旦结婚的事被爆出,影响只会更大。”
    “我没卖过单身人设,”想了想,简桃说,“隐瞒结婚是公司提的要求,不让我和谢行川互动也是你们的要求。”
    她说:“况且现在剧本还没给我,我还没有看,不确定我一定会接。”
    “我和剧组是互相选择,不是他们如果同意了我,我就一定会去的,最重要的是剧本和导演。”
    李梦:“我知道之前是公司的安排,但那时候公司毕竟也不知道你会这么红,也无法预估这之后的情况,既然事情来了,那我们就解决它。”
    简桃晃着吸管:“所以呢,你们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你和谢行川本来就是协议结婚吧,也不是多年恋爱修成正果,再加上他现在已经这么红,应当不会愿意曝光你们的关系,”李梦说,“你们本来就是为了一个目的而结婚,现在他这个目的要达成了,我觉得,你可以重新思考一下你们的关系。”
    简桃低头吹着杯子里的水。
    冒着雾气的水面被吹出层层波纹。
    李梦:“如果你们是相爱结婚的,我今天不会跟你说这些话,我知道你当时那样决定,一定是因为对那时候的你而言,结婚是更好的选择。”
    “但每个阶段的状态都在变化,以你们两个现在的情况,双顶流,结了婚却不能合体,情感状态又不是单身,两头捞不着好,没有明确的定位,实在是耽误发展。”
    或许是见简桃没有说话,李梦又问:“而且你就打算这样?下半辈子就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凑合下去?”
    简桃抬头:“我没有——”
    表述于此戛然而止,如同在听到某个关键词时,身体下意识给出反驳,然而当几个字说出口后,又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想反驳什么。
    她不认可经纪人百分百的正确,但毋庸置疑,那些话里,也有需要她再思考的事情。
    她和谢行川之间的感情,确实太过模糊。
    尽管从新西兰回来之后,她能微妙地察觉到一些变化,但二人似乎也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彼此对当下的看法,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以及,对之后的打算。
    结婚那年她没有选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然而到现在,她已经能够掌控自己要去的方向,当年的那些愿景,也早已一一实现。
    或许是该好好想想,她和谢行川的以后。
    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一生吧?
    思索之后,简桃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说的,我也有我自己的思量,”她握着的水杯动了动,“也不能这么雾里看花一辈子,晚点的时候,我会跟他谈一下。”
    *
    谢行川回到酒店正是下午。
    五点多钟的光景,却已有了下雨的预兆,天幕比正午时灰了些,空气里也涌动着躁闷。
    他在玄关处调了一下中央空调,再往内走,脚步却又顿住。
    床面被人收拾得干净整齐,床头柜上却略显杂乱,抽屉被人拉开,东西也散落在桌台,像是有人翻找过什么,最后又忘了收起。
    他思绪游走,片刻后收回,脚步缓慢地朝床头走去,举目所及,视线也变得清晰。
    两本结婚证,一些度假时的机票和门票,还有结婚的戒指盒。
    蓦然之中,昨晚她的询问闪回过脑海,她问公司是否回到他手中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不太专注却又挺关心地询问最后的结果,仿佛别有所思,想开始准备些什么。
    总归是如此,他担心的事,不会因为害怕就不发生。
    在简桃眼里,自己和她结婚就是为了暗中夺回公司,而一旦他真的将公司拿回,她是否也觉得自己的使命已顺利完成,从而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
    毕竟她现在,或许已经可以完全不需要他。
    他知自己昨晚已开始心神不宁,见她半晌不回答,甚至想要追问,然最终也是忍住,自欺欺人似的,觉得只要不继续问下去,不想听的答案就不会出现。
    然而今天,她到底还是在看这些东西了。
    她一向潇洒,对爱更是轻拿轻放,没有负担和挂念,离开他或选择他,也许和拍一部戏再杀青的过程并无不同。
    心脏像是跟着被浸入片漫无边际的海域里。
    不知沉默地站了多久,手机震动响起,是经纪人提醒,他下午原计划是去趟公司。他沉声道不去了,那边追问两声,他却再没有回。
    清早被她打开的窗,这会儿冷风正一阵接一阵地倒灌,哗啦啦地吹动窗帘。
    挂断电话,谢行川扯了椅子坐在一旁,思绪像被扯断的线,断断续续地播放,一些零碎片段没什么章法地在眼前放映,全是有关从前。
    待他回过神来,手边的一叠便签纸,已经全被他叠成了星。
    总不能这么坐下去,但又不知要去哪里,他扯了外套径直下到停车场,这层是他的专属区域,一直只有他和简桃才能进。
    入口处有车灯在闪,他凝神去看,简桃的商务车从那头笔直驶来,然后在他面前停下。
    “你怎么正好在?”简桃惊异,而后拉着他朝一边走去,“正好,我有个东西掉你车上了,你带车钥匙了吗?”
    “带了。”
    二人走到他车旁,简桃拉开副驾驶车门,坐在位置上找了会儿,翻出一张烫了金的邀请函,又收到条新消息,索性直接点进去看。
    是梦姐发来的位置提醒,她一点,手机就直接开始导航了。
    简桃还没来得及关停,谢行川已经将车门落了锁,在驾驶座问她:“要去哪?”
    “前面的会展中心——”
    “我送你。”
    她后面还有半截话没说完,然而被他这么一截断,也没法再说。
    会展中心离得远,他开着自己的车,应当是不能走正门的,简桃思索着该走哪条道,才能更好地避开狗仔和工作人员。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他不要开车送她,但她隐约觉得今天的谢行川不太对劲,推却的话两次三番到了嘴边,看着他的表情,又不好再说。
    算了。
    但他应当是熟悉路况,选了条无人的通道,简桃手指扣在安全带上都准备下车了,车绕过一圈,又开往别的方向。
    酝酿了一天的暴雨终于落下,由缓渐急,他没开雨刷,车在路旁停下。
    两旁的棕榈树坚不可摧,仿佛不会低头,摇簌的枝叶盛住下落的雨水,在车窗边沿游走出蜿蜒的痕迹,雨声大到听不清窗外响动,灰蒙蒙的雾气包裹车身,如同世界末日。
    简桃一时恍惚,不知道该感慨这突如其来的阵雨,还是感叹这场景熟悉。
    最终,她选择了后者。
    “上次看到这么恐怖的天气是不是也是跟你一起?”她回忆道,“什么时候来着,之前……军训?”
    高二军训的哪一次,她作为副班长总是有些责任心,清点了人数发现不对,才想起谢行川还站在台下。
    她说要拉他上来,头顶雷声轰隆,紧接着暴雨倾盆,还好没落到她这里。
    “嗯。”
    谢行川这么答了声,若有所思似的,简桃见状也没想打断他,转过头,耐心地等这雨停。
    然而数秒之后,他又开口:“什么时候进场?”
    她刚已经看过时间了:“还有一会儿。”
    “正好——”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一模一样的句子,简桃惊异地停顿了会儿,见他抬了抬眼,“你说。”
    “你今天怎么这个表情,让人挺不自在,”她轻咳了声,“有什么事吗?”
    “还没。”
    还没?那就是快有了?
    她这么想着,奇怪地拢了拢手臂,但没过多纠结。
    和梦姐讨论的那件事,现在正好有机会谈。
    她侧眼看向谢行川,“你是怎么看我的”几个字呼之欲出,然而被他盯着,这话就莫名显得有些僵硬,她转念,决定自己先说一说,最近对他的看法。
    也许这样就能顺利地,双方对彼此打开了吧。
    想了想,她声音放轻了些:“去新西兰之前,跟你的旅行,除了和钟怡他们一起,好像就只有婚后那一次度假了。”
    话一出口她也惊讶,自己似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目光又落远了些:“那时候只觉得,其实不了解你,也不想了解你。”
    “但是回来之后,发现你其实也有挺多优点的,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那种事事都得让人捧着、照顾着的小少爷,但其实,很多事你一个人也能行——”
    车外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想起她每一次拒绝别人都会用这样的方式,大概褒扬过,会显得结果没那么锋利。
    无端地,记起高三那年,江蒙给他寄来张门票,说简桃在礼堂有表演,要不要来看。
    一千多公里,几小时的车程,他用了最快的速度还是没有赶上,抵达时她早已演完,站在场外吃钟怡递来的烤红薯,咬了满满一口,被烫到前仰后合,最后眼尾都是泪痕,在雪地里追着钟怡打。
    被她在脚底踩碎的雪声,他此刻仿佛仍能听得清晰。
    她那天穿着厚重的面包服,里面就是表演时的芭蕾裙,可惜即使他以余光扫过千千万万遍,那个隆冬,她也没有拉下过一次拉链。
    他也没有见过哪怕一秒钟,穿着舞裙的,十七岁的少女。
    总有遗憾如影随形,结束后的烧烤店里,江蒙和钟怡问起他的近况,学校如何,感觉怎么样,只有她裹得像个棕熊,就坐在他对面,手里拿了串烤肉,声色镇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后来不知又聊了什么,她和钟怡又笑起来,重复至熟练的余光里,灯火模糊成光晕。
    他只是那一瞬突然在想。
    如果不能上同一所大学,以他们微弱的缘分,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了。
    他想见,所以去见了。
    如同这些年他所有贪念都是有关于她,他也去要了。
    唯独此刻。
    终于此刻。
    她说着他如此熟悉的开场白,最后一丝妄图维稳的决心轰然碎裂,摇摇晃晃的所有欲念如同瓶中水,于这一刻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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