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错药了?怎么这副德行?」
    我忽略语宁语气中的探究,警告她:「如今他身居要职,你小心说话。」
    许是听出我语气中的严厉,语宁吐吐舌头闭上嘴。
    我甚少住在将军府,府中常年空置,只余三两老仆。
    语宁扶着我下了马。
    车渐渐停在门口,一只手率先伸出帘子,骨肉匀称,纤长分明。
    风雪似乎等不及了,蓦地吹起幕帘。
    一张俊逸的脸露在眼前,清贵风流,那双桃花眼一如三年前,只是多了一份清冷和疏离,叫人移不开眼。
    他穿一件黑色狐裘大氅,肌肤似雪,眼睛黑白分明,眼珠一转,便落在我身上。
    靳以安从车中缓步而出,冷淡地勾勾唇角,「温小将军,好久不见。」
    我公事公办道:「请大人入府。」
    靳以安扯扯嘴角,扫落肩头的雪,经过我时,一停,「你受伤了?」
    「不是大伤,劳大人挂心。」
    靳以安淡淡「哼」了一声,抬脚入府。
    侍从拂开沸沸扬扬的灰尘,蹙眉抱怨:「这里真的是将军府?」
    语宁挤开他,扶着我进去,「爱住不住,臭毛病真多。」
    那侍从还要说话,靳以安开口道:「石竹,你话多了。」
    侍从立刻住嘴,躬身跟在后面。
    如今府内年久失修,只有主院能住人。
    靳以安跨过破败的枯草,兀自推开一间房舍进去,语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我止住。
    「今夜有洗尘宴,请大人前往。」我顿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继续道,「有胡姬献舞。」
    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响,门被打开,露出靳以安那张冷冰冰的脸。
    「多谢将军美意。」
    说完「砰」又关上门。
    吃了一鼻子灰的语宁莫名其妙地摸摸鼻子,「哥,我怎么觉得他脾气不太好?」
    脾气好就怪了,以前他甚好恼人,看来当年,是真的将他气狠了。
    我暗自笑笑,由着他去。
    第8章
    北地的夜晚通常黑得早,接风宴并未设在将军府,而在军帐之中。
    篝火燃起,照亮了夜空,熊熊火焰炙烤着新鲜的牛羊。
    胡曲响起,银铃阵阵。
    靳以安如约而至,换了身更矜贵的狐皮袄,坐在主位上,与父亲把酒言欢。
    胡姬舞动间,柔媚的眼风频频扫向靳以安。
    语宁啃着羊腿,凑过来嘟哝:「哥,他怎么穿得像个花孔雀?好看是好看,一群大老爷们,不知道给谁看呢。」
    我笑笑,饮下一口京城带来的桂花酒,甜意快速在舌尖弥漫开,到最后,反而只剩酒的辛辣和苦。
    酒过三巡,靳以安兴致来了,单手支着桌子,面色酡红地笑问:「温兄,一别数年,可有心上人?」
    见我被点到,一时间,所有人都来了兴致,纷纷侧耳倾听。
    我缓缓饮下一杯桂花酒,闭眼感受着耳廓处腾起的温热,摇摇头,「尚无。」
    靳以安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半天,突然回身与父亲碰杯,「岳丈大人。」
    「哎!大人喝醉了,你我两家早已没有这门姻亲了,可不敢乱说。」父亲郑重提醒。
    靳以安支头浅笑,「古有破镜重圆,岳丈大人可曾听过?」
    我爹脸都白了,胡子一抖一抖的,似乎下一刻就要站起来打他。
    语宁手里的羊腿啪嗒掉落在地,「卧槽!他穿给我看的?疯了吧?」
    关键时刻,我倒满一杯酒,晕晕乎乎起身,走向靳以安。
    这一刻,靳以安的眼睛便不动了,双眸闪着幽暗的光,将我锁定。
    我来到桌前,酒盏在他杯上轻轻一碰,「小妹多有得罪,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靳以安虚起眼来,「若我说,得罪我的另有其人呢?」
    我捏着酒杯,沉默半天,一口饮尽,「但凭大人裁夺。」
    靳以安冷哼一声,「这句话,将军可要记好了。」
    随后的宴会,靳以安未再发难。夜深,宴席散场,众人三三两两离去。
    我喝多了酒,脚步虚浮,架在语宁身上向外走。
    因要坐车回将军府,便在路旁与靳以安碰在一处。
    我暗道不妙,示意语宁稍坐片刻再往前走,谁知靳以安眼尖,晃悠过来,寒暄:「温小将军,回府?」
    眼前的场景在晃,我压下眉眼,语气尽量平缓:「是。」
    「一起?」
    「不劳烦大人。」
    我刚说完,语宁便吃力地往上一顶,喘了几口气,小脸红扑扑的。
    靳以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我当即将语宁拽到身后,遮住靳以安的目光。
    他皮笑肉不笑地讽刺:「温兄真是拿她当眼珠子疼。」
    我晕晕乎乎地作揖,「恭送大人。」
    靳以安一滞,转身,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刻,蓦地朝后一探,拽住我的手腕,向前一拉。
    在桂花酒的作用下,我酒酣耳热,神志混沌,哪里经得住他的牵拽,一时间向前跌去。
    扑通。
    衣衫相撞,摩挲出钝响。
    靳以安早已回过身,将我抱个满怀,嘴上却不饶:「温兄,喝多了么?怎么净往我怀里撞?」
    我眼前光影混沌,只听得见靳以安的声音,这一刻,一种难言的悸动传遍全身,我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肩膀上,酒意上头,再也动不了了。
    「她喝了不少,又有伤在身,轻一些。」语宁轻轻提醒。
    靳以安沉默半天,突然拦腰将我抱起,「不能喝逞什么强?」
    说完将我塞进马车,自己也紧随而上。
    「语宁……」
    「丢不了她。」靳以安按下我捞帘子的手,马车便动了。
    这个姿势牵动了我的伤口,我不自觉地闷哼一声,蜷缩成团。
    靳以安坐过来,轻轻托住我的下颌,拨开碎发,「疼?」
    我喘息几声,压下腹中的翻涌,轻缓地摇摇头,「不疼……」
    「脸都白了,哪能不疼。」一阵窸窣之后,他将水递至我唇边,「润润嘴。」
    我突然攥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脸上,感受到温热的触感,久久没说话。
    「靳兄……」
    「嗯。」
    我牵起袍子一角,往他手里塞,「拿好了。」
    靳以安久久没动静,「当初是你亲手割的,如今要我自己拿起来,温仕宁,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拎着衣角,那一瞬间,觉得很难过。
    三年,于我来说,是无数个生死相搏的日夜,于他来说,在富贵温柔乡里打过滚,也许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我凭什么呢?
    马车还在前行,靳以安坐着同我说话。
    「你喜欢的那位,可在北地?」
    我犹豫了一番,闭着眼睛点点头。
    「你们在一起了?」
    我慢慢摇头,听得他一声讥讽,「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三年,连个男人都追不到。」
    此话听得我心中憋屈,推开他端水的手,往远处挪了挪,因触碰到伤口疼得蹙起眉。
    砰!
    水杯被靳以安扔到一旁,他冷眉竖眼,「瞎动什么?」
    他扣住我手腕,止住我逃跑的动作,问门外车夫:「还有多久能到?」
    「回大人,前面就是。」
    「你放开我。」我说话带了鼻音,不安分地挣扎一番。
    靳以安反而收紧力气,不紧不慢道:「闹吧,惹恼了我,便把你妹妹娶了。」
    这句话轻而易举地拿捏了我的软肋,我立刻萎靡在靳以安怀里,不说话了。
    下车时,侍从犹豫了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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