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谢愈,周举人难看的脸色缓和了点,指着那个华服男人说道。“这是城东的书院的程院长。”
    谢愈恭敬行礼。
    程院长笑眯眯地应了这个礼,“这个哥儿长得真是体面,我和你们夫子有话说哩。”
    谢愈心念一动,抬头望向周夫子,见周夫子没有做声,遂站在原地未动。
    “你怎么?”程院长诧异,这小子怎么这么愣。
    “程院长,这是我的学生谢愈。”周夫子冷冰冰地从嘴里吐出话来。
    “嗯,哦。”程院长发出敷衍的声音,随即说道:“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如何想的,让男男女女混着上课,偏你想得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什么不正经地哩,你必须把你这私塾关了,别连累了我们这些正经学院。”
    周夫子咬着牙关说道:“这是我的私塾,你大咧咧让我将私塾关了,说破天也没这道理,但我看在你是王恒派来人的份上,我就和你打个赌。”
    “哦?”
    “你去跟王恒说,我这里有个十岁稚童,要参加明年的县试,你让他找准备参加县试的那些人和他比试,如果谢愈输了,那我永不教书,也不用你的那些劳什子好处。”
    “夫子。”谢愈猝然抬头。
    周举人脸色铁青,看着程院长,等待他的回复。
    “有魄力,那您就等我们消息。”程院长得到这么句准话,又见到谢愈年岁不大的样子,感觉自己稳操胜券的走了。
    “夫子,你怎么?”待那个程院长离开后,谢愈不解地问道。
    “你先坐下,听我说。”周举人面前的茶水泡得正香,他呷了一口,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作者有话说:
    抱歉,修文的时候没注意,重复了200字,已经对本章进行了修改,谢谢
    第30章
    谢愈恭谨地在蒲团上盘膝而坐。
    周夫子将杯中的残茶泼尽,又从桌下捧出一个锡制刻诗文茶罐,揭开罐盖,里面赫然是黄金片样的叶子,绿色的叶片中泛着丝丝金黄,又露着银毫。
    莹润的白瓷盖碗用热水暖热,再注入三分之一的开水,黄梨木小夹子夹起如雀舌般微微卷起的茶叶,投入盖碗,轻摇杯身,静止后倒出茶汤,再高冲泡入开水,茶叶在热水的撞击下翻滚跃动。
    静候片刻,茶叶沉底,茶气氤氲。
    白瓷盖碗推至谢愈眼前,他双手接过,见杯中茶汤清碧微黄,凑近浅浅闻,香气如兰,轻轻抿一口,清爽可口余韵悠长。
    俗话说“春饮花,夏饮绿,秋乌龙,冬喝红”,这盛夏的季节里,一杯清新淡雅、茶汤甘甜的绿茶足以舒缓心情,慰藉夏日的难耐,更是缓解了谢愈的焦躁。
    谢愈安静地陪着周举人饮茶,待一杯茶喝完,周举人才慢条斯理道:“刚刚那人叫程通,是城里东门书院的院长。”
    谢愈不发一言,安静倾听。
    “他这次来我这,说意姐儿她们跟着蒙童上课,很是不行,败坏读书人的名声,要我要么不再这么教学,要么关了私塾。”
    听了这话,谢愈神色一凛,冷如冰霜。
    谢愈天资出众,早就不在蒙学了,但私下里他和意姐儿还是一块儿做着功课。
    因着两家干亲的关系,倒也没传出什么闲话。
    谢愈很是知道沈意不仅将课上夫子讲的学得很好,甚至私下里融会贯通钻研的很深,算学上她现在学的东西,自己都得琢磨很久。
    更别说四书五经,别看意姐儿只是拿着自己的书看着,背着,遇见不懂的问几句,没有夫子正经讲解,但很多时候她对经义的讲解,甚至能让谢愈惊艳。
    意姐儿也就是吃亏了是女儿身,如若生为男儿,科举也不是不能闯上一闯的。
    谢愈本就在为了沈意只能在蒙学里学着而惋惜,这乍一听见连学的机会都要收回,愈加愤怒。
    “夫子。”谢愈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深深弯下腰,行了个大礼:“圣人言有教无类,既然意姐儿她们有向学之心,何如不许。”
    周夫子捻着长须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叹道:“意姐儿她们这么上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地今日里就找了过来哩。”
    “难道是,怀璧其罪?”谢愈眼中精光一闪,骤然抬头问道。
    “是哩。”见谢愈一点就透,周夫子慢慢说道:“昔日里我有个同窗,叫做王恒的,在学里功课一直不如我,我考秀才和举人都很是顺利,但他蹉跎了很些年,时间久了,他就将我当成了眼中钉,多年之后,他终于考上了同进士,而我止步于举人,这可不得了,他认为终于胜过我了,恨不能将我踩进泥里。”
    “那怎么?”谢愈不解,为何跟着王恒的恩怨,东门书院的程院长要出这个头。
    “早前他考上了,谋了个县令的缺就去了,虽然口头上奚落几句,不疼不痒的我也没放在心上,这次他家老母前段时间去了,他回乡守孝,这不,刚过了热孝期,程院长便请他去书院里讲学,也是为东门书院打造名气,王恒倒也答应了,但要求我不能开这私塾。”
    “所以程通这不就来了么。”周举人镇定自若的解释道:“要我这次不答应闭馆,下一次他们还会想出别的事情找来,扰得我们不得安生,既如此,干脆就弄一次公开的比试,你堂堂正正赢了他们的学生,看他们还有没有脸来闹。”
    “所以,这次比试,只能胜不能败,明白吗。”最后,周夫子直视着谢愈的眼睛,沉声说道。
    “学生明白。”谢愈还是少年心性,有着一腔热血,听见要肩负如此重担,不见着急,反倒跃跃欲试道:“既如此,干脆把这比试弄得再大点,最好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哩,看他们以后还有没有脸来闹事。”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周举人很是欣慰:“你倒也不用过于紧张,你的水平我是尽知的,别说他们东门书院了,就算全金陵城里没考县试的学生都算上,也没有比你强的。”
    听了这话,谢愈咧嘴露出笑容,从这笑容里才能看出几分天真,随即挺直肩背,笃定地行礼告辞,少年人的昂扬的身躯尚透着青涩,如挺拔青竹,端的是未来可期。
    周举人目露欣赏,颔首受了这礼。
    回到课堂,谢愈依旧沉静的读书,任诸人议论纷纷,各种试探也不发一言,甚至连张宝才的百般打听,也未松口,只让他们等着周举人。
    直到晚间散学见到了沈意,回家路上谢愈才将这事向沈意吐露。
    河边的柳条长得正盛,枝条已从春日里的嫩绿变深,墨绿的枝条随风摇曳,传递着夏日的风情。
    “所以,你要和其他举子比试来决定私塾的开闭?”沈意确认道。
    “对。”谢愈答得笃定。
    “厉害!”沈意抚掌叹道,眼里是满满的激动。
    谁年少的时候没有做过拯救世界的梦呢,对沈意而言,听见小伙伴要参与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这实在是太酷了。
    “愈哥儿你一定能赢的!”这话沈意说得掷地有声。
    谢愈眼含笑意望着沈意,素日里冷静自持的脸庞也变得柔和,泄露出温柔的神色。
    金色的夕阳为两人的身影镶上了金边,影子越来越长,慢慢地走回织染巷。
    织染巷里的谢家,林娘子已经做好哺食,等到谢愈刚进家门,便递上拧好的温毛巾,趁着他打理自己的时候,将冷淘端上了葡萄架下的桌子上。
    葡萄藤绕着架子攀爬,绿叶为架下的人带来阴凉,母子俩人就着夜间的晚风将冷淘吃完,谢愈才向林娘子转述比试之事。
    听完谢愈的话,林娘子难掩忧虑:“我儿,这可不成哩,你才多大的人,这么重的担子就压你肩上了,阿娘自是相信你能胜过他人,但你人生的路将将开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就一辈子都得背着这份负担,你年纪还小,这种事可不能胡来,我们做大人的,可不就是这种时候该起作用的,你安心去书堂我去找你夫子。”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般人听到这事,都会羡慕林娘子有了这么个出息的孩子,但林娘子,最担心的却是谢愈的未来。
    听了林娘子的担忧,谢愈深深动容,但仍坚决的说道:“阿娘待我心,我自是深知的,但正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既然我已选择了这条道路,就不能害怕任何可能的挑战,就算真的败了,我也将之当成一份磨炼,修炼心性,阿娘无需担心。”
    见谢愈态度坚决,林娘子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只能撒手任飞,万一真的被风吹雨打,最后还能回到家里,遂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格外多, 等沈意回到家,已经比往日里晚了一些。
    韩薇娘挺着肚子准备哺食。
    “阿娘,都说了等我回来, 你怎地又自己忙活上了。”
    沈意放下书袋, 赶紧接过韩薇娘手上的厨具。
    是了,韩薇娘怀孕之后, 沈意就接过了做饭的担子, 现在也做的有模有样了。
    都说冬吃萝卜夏吃姜, 夏吃黄鳝赛人参,黄鳝性情温补,口感甘甜,既能补虚损, 又能益气力,口感鲜美, 营养丰富, 堪称滋补佳品。
    刚从河里捞出的鳝鱼还在木桶里游动,撑着船的小贩拿出锃亮的刀, 手起刀落干净利索的抽筋剪骨, 很快一段段处理干净的鳝丝就递给了一个个主顾,掣等着端上家家户户的餐桌。
    沈意将鳝丝的血水冲干净, 用雪亮的菜刀切成小段, 热锅里倒凉油, 葱香蒜末慢慢炸出香味,油慢慢冒出细碎的泡泡,滋滋啦啦响得欢快, 灶塘里再添上几根柴火, 火苗舔上木柴, 腾得一声窜了上来,锅里的油烧到热,再将鳝丝倒入,哗地激起了阵阵白雾,浓烈的异香扑鼻而来,翻炒后加入调料炒匀,盛出锅后洒上细碎的葱花,白的绿的黄的黑色,色彩纷呈交相辉映,最后烧上那么一些热油,往鳝鱼上一泼,激起阵阵回响,这便是江南名菜响油鳝丝了。
    等沈荣回家,响油鳝丝正热,正是适宜入口的时候。
    寸长的鳝丝覆盖上晶莹剔透的米饭,浓油赤酱软嫩滑腻,鲜得舌头都能吞下去。
    沈家倒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意向来愿意和家里分享一天里遇见的新鲜事,等饭过三味,沈意激动地说道:“阿娘,你知道么,东门书院的那个程院长,今日里来我们私塾,说我们跟着入学,要周举人把私塾关掉哩。”
    韩薇娘唬了一跳,摸着胸口道:“这又是什么理,偌大金陵城又不是他家的,万万没有他家开书院其他人就不许开的说法。”
    眼见着沈意年岁渐大,五官慢慢张开,脸蛋更是漂亮,再加上在私塾里几年学习的熏染,周身气质斯文清隽,很是不俗。
    韩薇娘见着风采愈发突出的女儿,心头更是火热,想着意姐儿即将开始学调香,这时让她停止学业,自己可是一万分不乐意的。
    “是哩,周举人说为了一劳永逸,和程院长约定了比试,让愈哥儿代表我们私塾参加,如果赢了,他们就再也不能找麻烦哩。”沈意笑得与有荣焉。
    “哎呦,愈哥儿这能行吗?”韩薇娘惊呼。
    “当然能行。”沈意摇头晃脑道:“周举人都说了,愈哥儿的聪明万里无一,要不是年纪小,今年就让他下场了,赢得这场比试,肯定没问题的。”
    见着女儿神采飞扬的样子,韩薇娘舒心的笑了,叮嘱道:“切忌大意哩。”
    沈意点头应是,心里开始琢磨起能怎么帮上谢愈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边,程院长也乐颠颠的跑去了王恒家,递上了拜帖。
    王恒热孝已过,家里门禁倒也不再那么森严,和之前的闭门谢客相比,对于奉上的拜帖,尚会挑选一二,选择合适的客人接待。
    这一日里,王恒又从管家手里拿了数不清的拜帖,士农工商,读书人还是排在顶层,更别说读书人中的佼佼者,进士了。
    趁着王恒回乡守孝的机会,当地乡绅富商,甚至地方官员都赶忙的联络感情,毕竟王恒年岁不大,孝期守完必然起复,趁机结交上来,也是一个门路。
    王恒漫不经心的翻着这些拜帖,该正儿八经相交的那些人,将将出热孝便已全部招待过了,现在的这些拜帖,都是可见可不见了。
    突然看到了一张拜帖,兴致缺缺的眼中突然精光乍显。
    抽出这张白底烫金暗花笺递给管家:“让程通尽快来见我。”
    管家躬身告退,叫了个小厮:“你去城东书院的程老爷那儿,叫他赶紧过来,我们老爷要见他。”
    程通接到小厮的传话,慌忙整理衣冠,叫仆人将马牵过,翻身上马,弥勒似的肚子一颤一颤,让人担心马上就要摔下来。
    打马跑到王宅门口,程通大力拍着路途中沾到的灰,又使劲将身上的长袍撑平整,这才上门叫门。
    “哒哒哒”几声门响,门房小厮笑容可掬的迎了过来:“程官人请进,我们家老爷已经在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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