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上弦月高悬于天边,芒寒色正,清冷若霜华。
    绝美!苏融用手机摄像头定格这幅画面,出图却是一片模糊。一连拍几十张都是丑得没边,她恼得抓头。
    “用我的,像素高。”
    一只纯黑边框的手机与毫无防备的声音同时出现在右后方。
    “跟着我干啥?”苏融没接,仍是自顾地往前走。
    “你迷路了。”
    没有任何弯弯绕绕,一针见血。
    李老师的家在东边,而苏融一直往北走,逛来逛去,像只无头苍蝇般。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她确实是迷路了,村中小路贼多,房子外表结构雷同,加之真正意义上,她连完整踩一遍全村地点的经验也没有,白天有李大妈带着还行,晚上她一个人就是妥妥的路痴。
    “那哥发善心带我回小木屋吧。”苏融折回来,站定在他面前。
    小木屋,三个字就很灵性。想必她是知道他住得很好了。
    “跟着。”贺戍说。
    不打算抠字眼,更没想过解释那劳什子原因,既然都心知肚明,说出来就是自讨没趣。
    “一整天去哪儿溜达了?”
    他走的很快,苏融有些跟不上。
    “向李大妈学做腌菜。”她认真答道。
    他有一瞬间的语塞。
    “就没想过找我?”
    “去世的……是你的叔公,他们也不待见我。和你在一块儿,不自在。”她瘪着嘴,用脚都能看出来二位叔和婶的态度。
    唯一待见她的除了李大妈,就是拴在一楼柱子下的那条近百来斤的黑狗招财,见她第一面没有发脾气乱吠反而友好的摇尾巴,听李大妈说招财鲜少对陌生人表露温顺,它似乎很喜欢她,这一度令她受宠若惊。
    而他呢,到哪儿都有人围着,酒桌坐最好的新屋包厢,房间住农村豪横vip房。她作为一个身无大款的边缘人,旁的不能再旁的客,自是要远远的待着。
    “明天早上结束葬礼,中午我们就回去。”
    农村不兴火化,乡政府管控的也不严格,土葬是当地从古时就沿袭下来的风俗,遗体已经抬入了棺木,四角打牢钉子就放在布棚里,待子女守完最后一夜,第二天埋葬完便是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他放慢脚步,与她并行。
    “那可太棒了,我好想念我的大床。”
    苏融抢走在他前面,欢快地踱步。
    “哥,今天江——”
    “欸?那……那是?”
    她忽然噤了声,原地不动。
    贺戍瞧出些反常,亦顿住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注目过去。
    带她走的这条路,是条比较偏的道,平常人经过的少,他中午图快走过一次就记住了。
    四周大多是空置的泥瓦房和旧木板屋,墙面是土坯堆成的,木板门上到处布满密麻的蜘蛛网,破落又原始。
    大概曾被拆过,每面土墙都被推出几个洞,只剩一片破壁残垣。
    透过洞,从外往里看,穿着汗衫的男人与米裙女人缠抱着唾液相交,粗大的掌反复揉捏着纤瘦的细腰,男人的身体似要嵌进女人骨头里才能罢休般。
    这么远距离,即使没戴眼镜,靠衣服颜色,身高体型她依然能识清。原来,傻大个儿不结婚的原因是……因为……他在觊觎别人的老婆,多么难以启齿又颠覆人伦。
    只看了十秒钟,苏融的眼睛就被捂住,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们轻手轻脚的离开,并未打破两个人的隐秘激情。或许,欲望蒙蔽了一切。
    贺戍把面红耳赤的她拉到另一条路上,可她久久不能平静。
    她与他相顾无言,惟有沉默以对,相当于和哥哥现场观看了三分之一场av直播,别扭又怪异。
    这种彼此都了然的窘迫和尴尬,竟让她觉得有种无端的窒息感。
    默契的一路无话,只剩虫鸣与叶动。
    漫长的路上,苏融突然想起,李大妈与她讲起的劲爆八卦,陈家村孙媳妇和七十岁的祖父如胶似漆,金钱镇上死了丈夫的寡妇与小叔子日夜媾和怀了种。
    以及一年前,初三中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她与夏萱萱躲在数学老师办公室给他送生日礼物,发生的那件至今都难以置信的事。
    那位老师已是不惑之年,胯下一双聪慧子女,是市里认定的数学高级教师,拥有丰富的教学经验,为人正直严肃,苏融和夏萱萱的数学成绩正是在他的帮助下得以渐入佳境,二人怀着感恩的心态特意合资挑了个礼物准备神不知鬼不觉放进他办公室。
    从未想过,那一幕会发生在她们眼前。她们躲在熄灯的办公桌底下,亲眼看着他把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压在墙根上下其手,交合与浪叫,赤裸与诱哄,禁忌又危险,淫靡的体液味充斥着整个室内,也完全毁掉了学生对老师的崇拜。
    后来,升了高中后,她再没有过那位品学兼优的课代表的任何确切消息,有人说她落榜嫁了人,也有人说她生病辍了学,更有甚者说她出了车祸不幸死亡。自从断了联系,真实的后续她再无从可知,但她却知道那个人面兽心的老师依旧扎在三尺讲台,在无数幼小面孔前春风得意。
    当这些性质相同的影像重迭交叉在眼前时,她开始害怕欲望。它似乎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一旦越线,生命染上污点,便是毁灭性的打击。
    人的一生中,总在面临无数选择,或好或坏,全在一念之间。可能走错一次,就会搭上一生。
    又到底为什么,人会抑制不住自己,明知前路凶险、万丈深渊,仍旧以身犯法,甘愿臣服在欲望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贺戍把她送到楼下,一只手插进兜里,酷酷的嘱咐两句就离开了。
    她看着他硬挺的背脊,笔直端正,似乎丝毫没把那幕意外的插曲放在眼里,仿若未闻般,又好像这种事搁在农村司空见惯、再正常不过,是她大惊小怪了么。
    清晨六点半,青草根茎上的露水还没蒸发,贺戍就扣响了她的门,催促着她起来吃完早饭一同加入送殓队伍。
    村口到那座虎头山,三公里的路程。
    令人动容的是,坐着轮椅的贺荣也在队伍之中,恐是强行出院的。
    梁秋月推着轮椅,依然是一派娴静淡雅、温婉贤淑的模样。
    而扛棺木的八人中,走在最前头的是汉子赵新龙,高大魁梧的他矫健地领着队伍向前走。
    张桂枝和丈夫贺财,走在最后头。
    等落地位置,埋好墓碑时,众人口中皆是一松。
    这场费时费力的葬礼终于结束了。
    苏融站在贺戍身边,目光落在素雅的梁秋月身上,她悉心照料着贺荣,几乎无微不至。而树底下的莽夫赵新龙,正远远地望着这个女人消瘦的背影,双目通红,仿佛在进行一场不可抗拒的告别,不舍、无力又颓靡。
    这一夜之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融心头迷蒙,好奇又疑惑,她似乎从未窥得事件的全貌,只凭借着一个无意撞见的画面就臆想着把故事胡乱拼凑,又或许她看到的只是表象,真实更为龌龊。
    潦草吃完一顿饭,苏融就回房里收拾行李。
    提着行李箱,在木屋门口踌躇了许久,回头看了一眼招财,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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