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我不高兴了。
    为压字数,明天请一天假,后天见。
    第十八章
    杨枝任由他横抱着自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句话脱口而出:“大人,你昨日才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这句话,出口才后悔,依柳轶尘的性子,难保不听了这话直接松手,任由她摔在地上。
    然柳轶尘却脚下丝毫未顿,从容往外走:“你怕污了自己名节?”
    泥潭里打滚的人在乎什么名节?杨枝笑:“大人说笑了,我怕污了大人名节。”
    柳轶尘一愣,仿佛当真思考了一会:“说的也是……”
    完了,果真要来了——杨枝只恨自己嘴臭,眼一闭心一横,绝望等待着屁股着地的酸爽。
    却半晌未等到柳轶尘松手。
    再睁眼时,他正好迈过门槛,半身明半身暗,杨枝抬头,他的下颌恰好撞入眼中,有青玉的莹润,又有刀剑的硬朗。
    明亮的春光忽然铺洒下来,暖融融的。杨枝觉得仿佛有些热,垂了眼。
    “无妨。”沉而清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携着挠人的春风:“嫂溺,援之以手,权也。[1]”
    权也,权宜之计。
    店外街肆热闹,一下子将那声音淹没其中。
    杨枝抓住那声音的一点尾巴,心好像被一锅刚蒸腾出来的热气笼罩。
    好一会,方找回平日的腔调:“大人,我沉吗?马车停在何处,我现下觉得好些了,可以自己走着去……”
    柳轶尘却并未松手,略抖一抖身后的披肩,遮住她头面,脚下沉沉,径往街角走去。片刻,方像想起什么似的,应道:“不沉……幼时家贫,扛猪半子上街卖,和这差不多。”
    “你……”
    “我什么?”柳轶尘声音如常,可杨枝不知怎的,就是听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她缩起脑袋,闷闷的声音从披风内传来:“……你又骂我……”许是日光太暖,许是春风太柔,那一句有些埋怨的话竟无端溢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柳轶尘觉得自己脚下步子似乎乱了一拍。
    可又分明是沉稳如旧的。
    半晌,才有些冷硬地挤出一句:“我说你一句促织便是骂,方才毛虫倒是扮得怡然自得。”
    杨枝一愣——这么说来,柳轶尘早早便到了。那适才她与薛穹相认,也全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薛穹那一句“阿敏”呢,他可曾听见?
    嘉安王庶女李敏,可是记在大理寺的罪囚名册上的。旁人或许查不出她的身份,但他是大理寺卿。
    怎么办?
    杨枝脑中飞转,身体亦本能一紧。柳轶尘觉察到手上的变化,却是一哂,没头没脑说:“放心,你不想我听见的,我一句也未听见。”
    顿一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眺望远处,补道:“人人皆有秘密。你不愿,我不会再往下探查。”
    紫青色云锦披风遮着头脸,杨枝窥不到他的神色,只能透过光灿的日光看见一片片绵延不绝的四合如意云纹。
    她想起无数个靠在母亲怀里看天的日子。那时候的云是多么的闲逸逍遥,无忧无虑。
    如流水般清澈的声音就在耳畔,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杨枝觉察到自己的心口在噗噗直跳。大概是片刻前紧张的。
    口舌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笨拙,半晌,才鬼使神差地挤出一句:“大人不怕我来大理寺是另有所图吗?”
    柳轶尘的轻笑隔着披风传来:“你难道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大人!”
    “我说了,我不会往下探查。”柳轶尘道:“你要是能在我手下图到什么,那是你的本事。”
    这话挑衅意味十足,杨枝却半分意气也生不出。
    他是什么样的人,短短三日,她已见识过太多回了。
    如今更是干脆打起了明牌,更可见她的图谋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马车边,柳轶尘将杨枝抱上车,扶她在车壁靠好,方自寻了位子坐下:“但是有件事我今日得问问你。”边说边解了披风,丢到她身上。
    杨枝眉头一皱,既不知他要问什么,亦不知这披风丢得所谓何意?
    只见过人不豫的时候丢书丢瓶丢碗丢石的,从未见过有人丢起披风来。
    她的不解落入柳轶尘眼中,他不等问自道:“衣裳已被你弄脏了,索性物尽其用吧……盖着。”
    “嗯?”
    “重伤在身,易感风寒。”柳轶尘转开脸,毫无感情道:“本官可不想请一尊菩萨进衙门,做不得事,还得时时供着。”
    果然——天下没有好当的差,亦没有白白献殷勤的上司。
    杨枝伸手,将那披风往身上拉了拉,一低头,见那紫青云纹上果然一片深红,不由垂了眼,敛起腹诽的心思,反浮起一丝愧疚。
    三日下来,柳轶尘除却一身公服,未见穿过什么华丽的衣裳,不是粗布,就是麻衣。这一件云锦披风,怕已是压箱底之物。
    倒是她连累上司破家了。
    思绪胡乱转了两转,柳轶尘便似会读心,冷道:“洗净了还我……若是洗不净,这半年的俸禄就别想领了。”
    ……谁说一定破的是他的家呢?
    杨枝心中哀叹,嘴上却不敢多言,只是鹌鹑似地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说:
    [1]《孟子·离娄上》.
    抱歉哦,还是为了圧字数,更得少一点。入v之后我就撒丫子狂更,我保证!
    第十九章
    两人对默片刻,柳轶尘方捡起之前的话题,问:“你与江行策[1],究竟有何过节?”
    车夫已赶起马车,不知是否柳轶尘有嘱咐在先,杨枝仿佛觉得那车比以往赶得慢了些,以往从倚翠阁回大理寺衙门不过两刻钟时间,今日这情形,却像是要翻番。
    杨枝侧卧在马车内,胸口隐隐的疼痛绵密传来,却未较先前更为严重。
    思绪在那得得的马蹄声中也渐趋清明,旧事纷至沓来,经柳轶尘一问,更似历历在目。
    杨枝思忖间,柳轶尘又补了一句:“江行策虽然恣意,却并不愚蠢。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不会无故为难。”
    柳轶尘擅察人心,杨枝已见怪不怪。她早知那日酒楼一会,必将埋下今日的祸端。所幸与江令筹的过节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于是道:“去岁在江州,江大人为难一位算命老伯,我出手相助了一回,被江大人和他的从人盯上,追到桑湖……一时情急,便将他逼入了水中。谁知江大人是个旱鸭子,狠呛了一口水,昏了过去。我将江大人拖到湖心的船上,后来趁人不觉,方将他送了回去。”
    “江行策武艺高强,你如何逼得他?”
    “我……”杨枝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我用了伏火雷。”
    “……”
    “好在你并未赶尽杀绝,否则就不会只是今日情形了。”柳轶尘觑她一眼,眸光落在她胸前血迹上,微微一黯。须臾又问:“那‘小知了’之名,又是如何来的?”
    话落,起了玩心一般,忍不住添了一句:“你倒是和虫子有缘。”唇边不自觉荡开一点笑,少年人清朗自在的一点笑。叫明亮的日光透窗一照,有种万物生发的意气。
    万物在杨枝心底悄无声息地生发。
    良久,方道:“属下小名叫小知了。彼时、彼时怕江大人半途醒来,给大人……喂了点药……捱到了晚上,才敢将大人,送回府中去。”
    “许是大人途中醒了,听见了属下同伴的呼唤。”
    柳轶尘一笑:“你难得老实一回——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救那算命老伯?”
    杨枝仰目,道:“老伯受人欺凌,我看不过去。”
    “看不过去?你还真是个大善人……”柳轶尘道,话中带着明显的讥诮。
    “属下不敢。”这讥诮不知怎的,激出杨枝胸中一股莽气。她垂眉咬唇,须臾,方一字字道:“我颠沛时有人救我助我,我有能力时,自亦当如此。投我木桃,报之琼瑶。”
    “那那些曾经欺凌过你的人呢?你不恨他们怨他们吗?”柳轶尘不知想起什么旧事,眼底泛起幽微的光。
    “恨呀。”杨枝道:“所以更该从善抵恶。欺老凌幼本就是不对,又何须我格外良善?”
    “可这世上不对之事不胜凡几,你又待如何?”
    “既然不对,就该改之。”这是她幼时犯错时母亲教她的。念及此,她眸光顿了一顿,却只片刻便扬起脸来,一张满是尘污的脏脸上绽开一抹仿佛一往无前的笑:“我知道大人在笑我不自量力,自保都难,还妄图周济旁人、扶正祛邪。只是人活百载,活的并不单是那一菜一饭、一行一卧,若心中昏昏,黑白不辨、是非不分,又与行尸野兽何异?我虽力小,仍进一寸,是一寸。”
    柳轶尘微怔了怔,旋即却是一哂:“你倒是会起高调,没让你去翰林院,看来是委屈你了。”
    杨枝浑然不觉,笑出了几分无耻坦荡:“是大人自己说的,蟋蟀身小而鸣远,躯瘦而体健,是吾辈榜样,我不过是牢记大人教诲罢了。”
    “巧言令色。”柳轶尘一个词到了舌尖,却滚了几滚,吞了下去。面对她的厚颜,这非但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恐怕会被她认作夸奖。念及此,她的笑也连带着如同日晕一般一点一点在他心头荡开,辉煌到刺目,心尖也被那日晕的温度烘暖,不知怎么,无端笑了一笑。
    回过神来,见她漆黑眼瞳灼灼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别开目光,正要胡乱说点什么掩饰,便听见她问:“敢问大人,朝中那么多部司,大人为何独独选了鸟雀不敢栖的大理寺?”
    她的话落,马车恰好轧过一块石子,车中轻轻一颠,柳轶尘心中不由一动,下意识伸出手去,扶住她身子使之不至滑落。
    马车一稳,又立刻抽回手来,微微别转脸:“朝中安排,吾等为官者如何左右?谈何选择?”
    杨枝虚弱地笑了笑,直直看他,眼底亮的惊人:“大人的才智,有几个能左右得了?”顿一顿,又补了一句:“属下听闻太子曾聘大人为东宫詹事,叫大人拒了……”
    柳轶尘典典衣袖,淡淡道:“前一句马屁中听,但太过生硬了些。”
    “大人我不是……”
    “此等狂悖之语,往后不要再说了。”柳轶尘道:“我的话问完了。时候还早,你闭目歇上一会。”
    杨枝明白他不愿再多谈此话,遂住了嘴。
    其实第一日见她就瞧出来了,太子敬重柳轶尘,却又时时有一种奈何不得的牙痒痒。
    虽说他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可到底不能全心全意地甘为驱指。
    若非太子仁善软和,若是将如今的太子换成当日的英王……他怕是早已有了性命之忧。
    或许,他正是知道太子为人,才行事中多了几分恣意?
    杨枝不得而知,依言闭了目——京中的事,她何必掺和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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