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又笑了。
    她抬起头,看着熟悉的慈和宫,终是道:“以前我住在坤和宫,看似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我啊,觉得日子并不畅快。”
    “现在,我再回来,却觉得宫里不一样了。”
    “住了二十几年都没养出感情了,如今倒觉得像是家了。”
    沈轻稚便笑道:“长信宫永远是娘娘的家。”
    苏瑶华笑了笑,便同沈轻稚闲话家常起来,两个人一直说到午时,萧成煜才从外面大步而入。
    待见了太后,萧成煜的眼底也有些温热,他不让自己再如少时那般哭泣,只忍住了道:“母后,见您身体康健,皇儿真是高兴极了,什么都比不上。”
    太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说话,仔仔细细看了他,才欣慰地道:“你身上的乌云,都散去了。”
    萧成烨一愣。
    太后笑着看他,目光一如既往温柔慈爱,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这么看着萧成煜,仿佛再看最珍贵的宝物。
    这是她精心养大的明珠。
    萧成煜这一次却收起了感动之情,他冲苏瑶华笑了笑,道:“因为有母后,有轻稚,所以我头上的乌云才能散去。”
    苏瑶华看着他,也跟着他笑起来,暖阁里一时间暖意融融,幸福美满。
    萧成煜今日特地空出了时间,过来陪伴苏瑶华,故而午膳便留在了慈和宫,同沈轻稚陪苏瑶华一起用饭。
    桌上只有一家三口,也不过分拘泥,便屏退宫人,单独家人之间用了一顿饭。
    席间苏瑶华给两人讲了讲玉泉山庄的样子,笑着道:“之前皇儿送我过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简单看了看,根本没机会逛里面,那边山水相依,湖光潋滟,很是美丽。尤其是夏日时节总有凉爽微风,一改盛京的闷热,颇有些可爱野趣,不用冰都不觉得闷热。”
    苏瑶华如今身体康健起来,说话也有了力气,不再如过去那般有气无力的,两人听在耳中,都觉开怀,脸上不自觉就挂了笑。
    “轻稚定会喜欢那里,”苏瑶华笑着说,“等到明年,咱们便过去避暑,在那边住上一季再回京。”
    沈轻稚便笑着说:“好,以后娘娘去哪里,臣妾就去哪里,臣妾要陪着娘娘。”
    苏瑶华便点了点她额头:“傻丫头,你要陪着皇儿才是。”
    一顿饭用完,沈轻稚和萧成煜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苏瑶华饭量比以前多了不少,也能荤素搭配着吃,能吃是福,故而两人这次才算安心。
    待用完了饭,苏瑶华就轰他们回去各自忙,等到两人在明间同她告退,她才看向萧成煜。
    “待到过完了上元节,我也还会再宫里多留几日,等到春暖花开了,我再去行宫。”
    苏瑶华笑得意味深长:“可别叫咱们久等。”
    萧成煜愣了愣,旋即竟是红了耳垂,低低应了一声。
    待到两人从慈和宫退了出来,一起携手走在宫道里,沈轻稚才好奇问:“娘娘是什么意思?什么等不等的?”
    萧成煜轻咳一声,轻轻攥了攥她温暖的手,两个人一路行至景玉宫宫墙之外,萧成煜也没有开口。
    直到两人一起进了景玉宫,萧成煜却也不着急进殿中,就在这寒冬腊月里,牵着沈轻稚漫步在景玉宫雅致的回廊中。
    不知何时,白雪飘落,簌簌而下。
    微冷的风裹挟着新雪的清香,丝丝缕缕,飘在沈轻稚眼里眉间。
    她眨了眨眼睛,指着游廊外道:“陛下,落雪了,这是今岁的第一场雪。”
    已经逼近年关,正是隆冬时节,但今年的初雪却才姗姗来迟。
    沈轻稚被萧成煜挡在里侧,被他遮挡了冻人的风雪,但她还是伸出手,去触碰飘摇的雪花。
    冰冷的寒意从指间传来,沈轻稚却开心笑了:“陛下,太好了,终于落了雪,今年的麦子有了棉被,能度过这寒冷的冬日。”
    沈轻稚在这高兴冬雪,萧成煜心里也欢喜,却思绪万千,他沉吟片刻,才在垂花门下停住了脚步。
    此处避风,能见雪景,不被寒风吹拂。
    沈轻稚跟着他停下脚步,笑意盈盈仰头看他。
    过了这个年,萧成煜就要弱冠,沈轻稚整日同他在一起,感受不到他的变化,此刻才意识到,他似乎又长高了些。
    沈轻稚笑得眉眼弯弯:“陛下又长高了,我得仰头瞧您了。”
    萧成煜垂眸看她。
    恰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如泪珠莹莹,摇摇欲坠。
    萧成煜眼眸之中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深情,那是他在外人面前会克制,在她面前会放纵的眼神。
    他深深看着沈轻稚。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轻稚,你还记不记得弘治二十年的冬日,也是大雪纷飞。”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她的记性很好,很快就想起了那一日的寒冷和风雪。
    “我记得啊。”
    说完这一句,她突然顿住了,然后便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萧成煜的面容。
    可无论她怎么看,都无法把他对上记忆里那个衣着单薄,披头散发的小黄门。
    那一日的鹅毛大雪,遮挡了她的眼,又因天气寒冷,故而她没有耐心去看那人的长相。
    能在这样的日子被罚跪的,又怎么可能是天潢贵胄呢?故而沈轻稚顺理成章把他认成了小黄门。
    此刻她才突然明白,为何萧成煜第一次召她侍寝的时候,会那样说话了。
    他已经知道,她根本就不是扭捏的性子。
    沈轻稚看着萧成煜,千千勾起唇角:“陛下,那日被罚的竟是你吗?”
    萧成煜点头,道:“是我,那日我做错了事,又不想惹母后生气,便自请被罚,但一出门我就后悔了,又觉得丢人,故而把袍服都除去,只穿了中衣去雪中罚跪。”
    “到时没想到,突然碰到一个小宫女,过来语重心长开导我。”
    萧成煜如此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的缘分,比你以为的要长,缘起风雪,缘深也伴雪”萧成煜牵着她的手,认真看着她,“轻稚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萧成煜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可他也是他自己。
    在褪去皇帝的身份之后,他就是萧成煜,故而他所求,便是让沈轻稚成为他萧成煜的妻子,在之后,才是成为皇帝的皇后。
    沈轻稚眨眨眼,她看着萧成煜,耳中听着他的情话,就连满天的风雪都不能叫她觉得寒冷。
    她从心底里觉得温暖。
    沈轻稚一直没说话,只看着自己笑,令萧成煜不由有些心惊胆战,他看了她半晌,才问:“轻稚,你还没答应我呢。”
    他竟是委屈上了。
    沈轻稚噗地笑出声来,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那吻如同蜻蜓点水,稍纵即逝,萧成煜还没来得及感受唇齿相依的温存,就被牵着往寝宫里行去。
    “陛下您看,我的景玉宫种了丹桂,也开了一片茉莉,里面有我喜欢的东书房,也有陛下喜欢的西暖阁。”
    沈轻稚一路前行,待站在寝殿门口时,她才回过头来,朝萧成煜浅浅看去。
    萧成煜只能看到她脸上灿烂的笑,也眼睛里的顽皮。
    “臣妾舍不得景玉宫呢,”沈轻稚逗他,“不想搬去坤和宫。”
    这就是答应了。
    萧成煜才不管她在玩闹什么,他高兴的把她一把抱起来,带着她在落雪里旋转。
    一圈,两圈,直到雪落满身,萧成煜才停了下来。
    沈轻稚被他牢牢抱在怀中,感受不到冷,却能看到四周的雪花飘舞,看到一年新岁至。
    她低下头,这一次,终于给了他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沈轻稚对他道:“你可真是个呆子,我怎么可能不答应你呢?”
    ————
    天佑一年元月初一,皇帝率文武百官亲,太后率太妃、贵妃等诸位嫔妃同至天坛祭天。
    上禀天地,下告黎民,祈求新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
    之后再回奉先殿,祭拜大楚萧氏列祖列宗。
    这一日从三更便开始忙碌,一直到午膳时分,才终于忙完了前半程。
    文武百官、宗亲王公不得出宫归家,故而今日是有新年宴的。
    当王公大臣、命妇公主们都坐定,萧成煜才陪伴太后姗姗来迟。
    明眼人发现,主位的御座左侧坐了太后,右侧也有一把鎏金凤椅。
    那把椅子是以前太后坐过的,只此刻摆放略不正,歪了些许。
    经过这半年来皇帝陛下的表现,朝臣们心里都有数,故而看到沈轻稚身穿贵妃礼服,头戴凤冠坐在那把凤椅上时,朝臣皆是心中大定。
    这位贵妃娘娘虽出身微寒,却聪慧果敢,不仅能救驾,也能主持宫事,把长信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见皇帝已经有了明确的立后意思,朝臣们心中倒是更为安定,毕竟贵妃深明大义,孝顺忠义,实乃良人。
    皇帝喜欢谁,想让谁当皇后,那是皇帝家事,做大臣的如何好多嘴?
    故而在三人坐定之后,朝臣们立即见礼:“给陛下、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见礼,新岁佳安,□□永丰。”
    萧成煜笑了:“免礼,诸位爱卿,新岁佳安,康寿健宁,宫宴开始吧。”
    随着他的话,丝竹声响,太平清乐舒缓而悠扬,回荡在太极殿上。
    在一片热闹的觥筹交错里,属于萧成煜的时代正式来临。
    天佑一年元月十四,在上元佳节的前一日,萧成煜奉太后懿旨,封沈轻稚为皇后。
    彼时沈轻稚正在乾元宫陪伴萧成煜读书,礼部尚书并宗人令哲亲王等直接来到乾元宫,在乾元宫正殿降旨封沈轻稚为皇后。
    沈轻稚先行礼,便被戚小秋搀扶起身,躬身听封。
    礼部尚书宣展圣旨,开始宣读:“景玉宫沈氏轻稚,年少入宫,伴太后于左右,忠孝有嘉,秀资天成。其克赞恭勤,风姿雅悦,娴德安贞,深慰朕心。朕与其年少相伴,情谊斐然,今着册封为皇后,以为主中宫,母仪天下。”
    待他说完,便把圣旨收好,恭恭敬敬呈给沈轻稚:“娘娘,恭喜娘娘位主后宫,凤临天下。”
    沈轻稚笑着同他还礼,又谢过亲自跑这一趟的哲亲王,然后才平静回到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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