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沅绾朝养娘施以一笑,笑意明媚,却带着明晃晃的警告。
    “家姑,新妇给您奉茶。日后新妇定待郎婿百般好。”
    于氏接过热腾腾地茶,茶托摆着烫手的茶盏。想新妇都不怕烧手,给她稳当地递上来,于氏也不造作,遂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养娘闲不住,出声唠叨:“新妇,这冒着热气的茶怎么敢递上去?府里上下谁不知我家夫人不爱喝烫口的茶,只爱冷茶。怎的刚来就忤逆家姑,一点都不懂事?”
    崔沅绾笑着应声是,不欲同她计较。反倒是秀云按捺不住,开口怼了过去:“这茶可是大养娘叫小厮备的,我家娘子是接了大养娘递过来的热茶,顺大养娘的意给夫人奉茶。大养娘明知夫人爱冷茶,为何又递上热茶,栽赃我家娘子!”
    “你!你敢冲撞我!”养娘被秀云的话激怒,嫣红的指甲指着秀云,大喘着气骂娘。
    “新妇,你这女使牙尖嘴利,当真是没教养!”养娘抱手,冲着崔沅绾讨不是。
    不过崔沅绾只是在于氏身旁候着,半句不言。反倒是于氏给养娘递了个眼刀:“谁说我不爱喝热茶。”
    于氏把茶盏放到四方矮桌上,挺直了腰:“谁说我不爱喝热茶?从今日起,我爱喝热茶,再不喝晾三日的冷茶了。”
    养娘未曾想自家夫人会跟她对着干,气得语噎。
    崔沅绾知道于氏在向她求助,讥笑道:“大养娘心肠可真是好,晾了三日的冷茶也敢给家姑喝。怕不是为着掩饰什么腌臜事才放言家姑爱饮凉茶的罢。”
    “是啊,我觉着新妇给我的这盏茶喝得顺口,心都热了起来。”于氏接话,许是觉着话语太过锋利,说罢便低下头复揪起衣裳来。
    养娘气得脸上的肥肉发颤,眼角细纹愈发似利刃,一下下地想把崔沅绾给刮了。
    正当屋里僵持之际,一阵戏谑声冲破了门,直嚷了过来。
    崔沅绾蓦然回首,见得门被人大力推开来,七八位花枝招展的姨娘先后踏过门槛,红的绿的,肥的瘦的,用的是连最粗糙低下的胭脂香粉。
    一瞬,无数粉尘飞扬,透过斜射过来的日影,朝屋内扑了过来。
    来的是一群没脑子的,崔沅绾欠身朝姨娘问安。
    香肌玉肤、聘聘婷婷的少|妇轻笑,心里却暗下狠计。
    上辈子温吞隐忍,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肆虐。
    她不想再忍着了,横竖一条命而已。
    晏绥的偏爱给了她底气,可她真正靠的,是自个儿一以贯之的狠心。
    在宅院呆久了,显些消磨去本性。婚后,才是显山露水的起始。
    作者有话说:
    绾姐要出差:大家拜拜!
    晏狗于氏:没有你我怎么办!这个家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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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二十三:偏爱
    “这便是慎庭新妇罢。瞧瞧,真是个美人儿。”一位穿金戴银的姨娘兀自跑到崔沅绾身边,围着她绕上半圈,满是惊啧声。
    “五姨娘安好。”崔沅绾欠身行礼,眸子在这小屋里提溜转一圈,不欲多做停留,遂朝于氏欠身,“昨日收的份子钱这会儿都到屋里了,新妇先走一步,去屋里把钱数清楚,为郎婿存下这笔钱。”
    于氏是个心疼孩儿的主儿,本是靠崔沅绾给她撑腰方在养娘面前硬气,不过听见她说是为郎婿谋事,纵使再不忍心也得放人回去。
    “新妇,多来看看我。”于氏话有深意,说罢便被这群姨娘群而攻之。
    “夫人这话是何意?莫不是嫌我们这帮徐娘来的不勤快!”
    “我进府两年有余,整日给夫人奉茶献花。一片真心,夫人都不曾叫我多来坐坐。这新妇一来,夫人就急着想赶我们这帮子人走,当真是没良心!”
    崔沅绾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一片喧哗,本不想多管,可前脚刚迈出门,后面便说着诋毁她的话。
    “我劝姨娘门少操正房的心。姨娘也说,自己进府已有几年,怎么肚子里还是没动静?”崔沅绾敛眸,“方才来的路上,我身边女使竟在连廊地上捡到了麋脂。偌大的府邸,不曾有半个黄门郎。难不成是有不检点的女使与汉子私会,欲想用麋脂掩盖?”
    说罢,三姨娘便羞红了脸,尽是难堪。不过还是强打精神,“这麋脂可不是什么好物件。府上就只有大哥二哥两位血气方刚的好儿郎,昨日大哥成婚,二哥照顾大父,筵席将尽时才匆忙赶来,讨了杯喜酒喝便回去了。不知是哪位有心人把这脏物件丢了出去,倒是叫新妇看了笑话。”
    “不止,我这女使还在假山后发现一肉苁蓉。此等淫|秽物件,竟被随意弃滞在院子里,当真是世风日下啊。”崔沅绾看向躲在五姨娘身后的二姨娘,满是讥讽意。
    她当崔家是大户,里面的人再差也总比市井村妇来得好。不过才到府上一日,竟就发现了几桩肮脏事。
    五姨娘虚荣好事,墙头草两边倒。瞧见她得于氏喜爱,便厚脸皮地往前贴。三姨娘与汉子有私情,又恐肚中有喜,便暗中使坏,想叫那糙汉子变成阉人。不曾想汉子虽粗鄙,却也不是个没心眼的。常被三姨娘欺凌,竟把状暗自告到了崔沅绾眼前。
    彼时崔沅绾还呆在闺房里数嫁妆,听到这般有趣荒唐的事来,不禁笑出声来。
    而二姨娘,如狼似虎,晏梁喜爱六姨娘的细柳腰,便整日卧在六姨娘房里。二姨娘先前小产,身子大伤。晏梁不往她屋里去,她又难耐,自然只能靠这些角先生度日。
    至于这大姨娘四姨娘与七姨娘,素来好欺凌于氏。见人痴傻不堪,又不得晏梁喜爱,吃穿用度,都给于氏收紧。偏偏仗着大哥二哥公务繁忙,干脆做起“假账”来,稀里糊涂地给糊弄了过去。
    崔沅绾是初来乍到,可也不是傻。尚在闺中时,便把姨娘外室的底细给查了个清楚。
    这些姨娘外室,竟还不如她崔家的张姨娘聪明。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这家舅吃晏老的本,脑子却都分给了家里两位儿郎,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
    崔沅绾这番话算是暗自与姨娘撕破了脸皮,当然也是再明显不过的警告。
    众位姨娘的腌臜事都在新妇手里存着底,这下哪位姨娘敢同人作对。
    大姨娘机灵,见眼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便想赶紧叫这位不好惹的新妇赶紧走。
    “新妇,时候不早了。晌午头大哥便放衙回府了,你还是快些到屋里拾捯一番,等着接郎婿回来罢。”大姨娘说道。
    二姨娘随即接话,“是啊,燕尔新婚,郎婿与新妇定是有百般体己话要说。新妇还是快些走罢,任我们这群姨娘在此处说会儿话。”
    崔沅绾见状,也不想再同这些俗人胡搅蛮缠下去,她还嫌晦气呢。
    方才往屋里折返几步,不曾想再迈步,竟又被人堆里藏着的哪位姨娘给绊了个趔趗。
    “娘子,当心。”秀云心急眼快,赶忙搀扶住崔沅绾。
    “无碍。”崔沅绾回道,低头一看,原来身上的衫子往下落了几分。
    雪白的肌肤上落着点点红梅,从脖颈一侧,绵延而下,余下的尽数掩在抹胸里。
    “噫,可真是得罪了。我这脚方才站得麻了,想着赶紧甩几下,省得闹出笑话来。不曾想,这脚竟是把新妇给绊了个趔趗。”
    崔沅绾转身看去,说话人面生,不是姨娘。许是位得宠的外室罢,竟生了熊心豹子胆跟众姨娘一同见正房。
    “无事。”崔沅绾若无其事地把衫子拽好,“妻妾与外室有着天壤之别。舅家向来守礼懂法,自古以来,外室都不配与妻同室。既知自个儿是见不得人的外室,还是守着老祖宗的礼行事好。”
    那外室是三姨娘身边的人,怎能容崔沅绾这般贬低她,忙护着:“新妇,你这初来乍到,怕是对舅家有误解。你面前的这位外室,可是眼下你家舅最疼爱的人,不日便会上门为八姨娘。再怎么说,也是个半个小姨娘,你可不能如此无理。”
    “那新妇就等,什么时候外室子成姨娘了,再来与我家姑一同饮茶罢。”
    说罢,崔沅绾便抬脚走了出去。身后一阵埋怨声,她毫不在意。
    *
    问安虽是出了个茬子,可崔沅绾也不放在心上。与一堆叽喳人说话,更叫她觉着饥肠辘辘。
    既然家姑都说叫她吃好喝好,那她自然不把自己当外人。这来夫家的初次用膳,点的尽是些山珍海味。
    鲍鱼鹿尾,蟹角虾粥,小膳房都利索地端上菜来。一问才知,原来晏绥早吩咐给崔沅绾另开一间膳房,请的都是私家厨娘,有几位还是从御膳房里出来的。
    秀云说,那时晏绥特意在官家面前要来的厨娘。这山珍海味也是昨晚今早刚到,放在冰库里冻着,食材新鲜。
    “姑爷说,娘子娇惯,他疼你,不想叫你来了夫家吃亏,衣食住行都想给你最好的。”秀云端来一盅瘦肉粥,弯腰说道:“姑爷知道娘子偏好咸甜口,特意叫人把素菜粥换成了肉粥。”
    “放下罢,这满桌菜肴,我又吃不完。我挑几盘菜吃,剩的不动筷。到时你再热热,叫绵娘过来跟你一起吃。”崔沅绾说道。
    “娘子真是菩萨心肠!”秀云笑道,只觉自家娘子是菩萨降世,心肠当真是好。不过仍不解,问道:“既然娘子吃不完,为何又点了一桌菜?剩菜再热,岂不麻烦?”
    “不麻烦。”崔沅绾放下空碗,拿茶漱口,叫绵娘把菜撤下去。
    “我这是在给那帮姨娘看。她们以为崔家女空有皮相,可任她们随意拿捏。不摆出荣宠骄矜样给她们看,那群人定能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我不欲与姨娘纠缠,自然要早些时候示威,为日后省去不少麻烦。”
    秀云点头说是。可想到于氏那般畏缩模样,觉着人可怜,便出声道:“我见那于夫人受欺凌已久,娘子想怎的解救她?”
    提到家姑,崔沅绾叹口气。
    她连晏绥在外如何都不想管,何况这心思叵测的家姑呢?世上那么多可怜人,难不成她都要一一救下?
    家姑可怜?崔沅绾倒觉得自个儿也可怜?可怜人不心疼自身,反倒生闲心去操别人的心?何其可笑。
    崔沅绾捻破圆润的葡萄,汁水乍然迸溅出来,染湿指尖。崔沅绾将那葡萄扔到盂盆里,垂眸盯着那银盂盆,若有所思:“看造化罢。我的心不在此处。”
    “那你的心在何处?”
    调侃的话隔着一道门遥遥传了过来,随即一道人影挤进门,朝崔沅绾信步走来。
    作者有话说:
    1麋脂:能使正常男人变成阉人。
    2黄门:宦官。
    3肉苁蓉:植物,柔润,作用同玉|势。
    4焦先生:作用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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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二十四:贱骨头
    崔沅绾抬眸,不曾想见着的正是晏绥。
    相识的那瞬,崔沅绾便脱胎换骨成了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
    “慎庭哥哥!”
    一蹦一跳的,欢脱似一只满是灵气的小铃铛,头上垂绦步摇珠就是那铃铛的穗儿,上翘下摇,流珠玉篦叫晏绥恍眼。
    在二人相距三步时,崔沅绾止了脚步,在晏绥身前站定。
    “你怎么才来啊。”似在嗔怨,碍着还有伺候女使在场,崔沅绾只是微微仰头望着晏绥,虔诚仰慕。只是一眼,便叫晏绥身子热了起来。
    “前朝几位武将争着想去陇西平乱,推搡着抢夺功劳。我们这帮文官在一旁站在看戏,戏结束得早,自然下朝也快。”晏绥解释一通,见崔沅绾眼眸亮晶晶的,全神贯注地听她讲话,心里觉着舒坦。
    “这不重要。”晏绥稍稍弯腰,紧紧环住崔沅绾的身,见崔沅绾安静站在那处任他动作,索性加大力道,恨不得把面前的小人揉到骨子里。低头嗅着崔沅绾身上淡淡的奶香气。
    昨晚屋里燃着厚重的檀香,窗子边也立着竖瓶,插一株芍药花,花香四逸。可晏绥只能闻见崔沅绾身上淡淡的悠悠的奶香气。
    “身子好受一点了么?”晏绥一把抱起崔沅绾,走向床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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